第二十八章(2 / 3)

“我決不離開房間。”他告訴他們,雙臂抱在胸前。

眾人請他放心,他們一定會尋遍庭園、大教堂,甚至是樹林,隻要沒找到就決不停止搜尋。

到了晚上,護身符依然沒找到。這時,紅衣主教科羅內托傳話過來,說大家都在等著開始慶祝,教皇這才同意走。“如果明天早上還沒給我找回項鏈,所有教廷事務都通通停下。”亞曆山大警告道。

在紅衣主教科羅內托奢華的鄉間城堡內,湖邊美輪美奐的花園中擺著許多桌子,噴泉噴灑著晶瑩的水花,濺落在池中漂浮著的鮮豔的玫瑰花瓣上。雨已經停了。食物都十分美味,有大盤裹著香草檸檬醬汁的熱那亞小蝦,有鹿肉拌刺柏果醬汁,還有一大張水果蜂蜜烙餃。娛樂節目也精彩絕倫,有那不勒斯的民間歌手的演唱,還有來自西西裏舞蹈團的表演。

葡萄美酒海量供應,侍從們將酒倒進閃亮的銀質酒杯內。科羅內托——身材肥胖的羅馬紅衣主教,舉杯向波吉亞敬酒。出席宴會的另外三十名羅馬富庶權貴也紛紛高舉酒杯,向波吉亞表示敬賀。

亞曆山大暫時把憂慮擱置一旁。他心情大好,與兩個兒子開起了玩笑。切薩雷坐在一側,約弗瑞坐在另一側。席間,教皇兩隻手各挽著一個兒子,親熱地擁著他們。這時,約弗瑞側過身子朝切薩雷說了些什麼,也許是因為意外,或是故意為之,酒杯從切薩雷手中滑落,酒全灑了,鮮紅若血,灑在切薩雷金色的絲綢襯衣上。

一個男仆過來擦拭潑灑出來的酒,但切薩雷很不耐煩地將他推開了。

夜色漸濃,亞曆山大卻感到極度疲憊,渾身發熱。沒過多久,他便要求離席。切薩雷自己也感覺周身怪異,但他更擔心父親。亞曆山大此刻臉色慘白,他開始冒汗。

亞曆山大被人攙扶著回到梵蒂岡的寓所內。此時,他發起了燒,渾身滾燙,幾乎無法講話了。

他立即傳來禦醫米歇爾·馬盧紮。

禦醫給教皇做過檢查後,搖了搖頭。接著,他轉身對切薩雷說:“我懷疑是瘧疾。”他仔細地端詳了一下切薩雷,又補充說,“切薩雷,你看起來情況也不好。臥床休息吧,我明天早上再來為你們複查。”

到了第二天早上,父子二人都病倒了,且病得不輕。兩人都發著高燒,渾身滾燙。

馬盧紮醫生不能確定自己到底是在治瘧疾還是中毒,他決定立即用帶來的螞蟥替他們放血。馬盧紮拿出一個藥罐,切薩雷看見藥罐底部有幾條細細的黑色螞蟥在爬,儼然就是一根根棕色的長繩變成了活物。

馬盧紮醫生濃黑的雙眉緊鎖著。他手拿金屬小鉗,輕輕伸入罐中,小心地拉出一條螞蟥,放在一個小錫盤上,朝切薩雷伸過來,不無驕傲地解釋說:“這是全羅馬最好的螞蟥,是花大價錢從聖馬可修道院買來的,那裏有專人精心飼養螞蟥。”

切薩雷緊張地看著醫生將螞蟥一條接一條放在父親脖子上。第一條螞蟥的顏色很快就因為吸飽了血而變深,原來線一樣細的身子變得粗而短。等到第四條螞蟥放上去的時候,第一條已經飽得快要爆裂開來了,身體滾圓紫紅,如同一枚漿果。吃飽血的螞蟥從亞曆山大的脖子上掉了下來,落在潔淨的絲綢被單上。

切薩雷覺得更惡心了,馬盧紮醫生卻還興奮地展示著他的螞蟥和醫術,他對切薩雷說:“我們必須把這些螞蟥慢慢喂飽。他們會吸去你父親體內的壞血,幫助他恢複健康。”

馬盧紮醫生覺得血放得差不多了,便撤走了螞蟥,宣布道:“我相信教皇陛下已經好多了。”

的確,亞曆山大的燒似乎退了些,可是他現在全身冰涼濕冷,臉色慘白。

馬盧紮轉向切薩雷,說:“好,我的孩子,現在輪到你了。”他一邊說,一邊又取出幾條螞蟥。但切薩雷覺得這種醫療手段太令人作嘔,因此拒絕了。可是,對於現代醫學他又懂什麼呢?他隻是覺得惡心,管不了這麼多了。

到了晚上,盡管醫生的判斷十分樂觀,但顯然亞曆山大病得更厲害了。有人擔心起來,他一定是快要死了。

切薩雷躺在自己寓所樓上的臥室內。杜阿爾特告訴他,他的母親瓦諾莎來看過教皇,人們看見她哭泣著走出他的房間。她也想來看望切薩雷,但沒忍心叫醒他。

這時,切薩雷堅持讓人帶他到父親床前。他走不了路,被人抬著下了樓,來到父親的病房。房內一股黴腐味兒,切薩雷虛弱得一下跌坐在亞曆山大床邊的一張椅子裏。他伸出手握著父親的手,親吻著。

亞曆山大教皇仰臥在床上,腹部因為毒素堆積而開始腐敗,肺部充盈著濃稠的液體,呼吸十分困難。他不時墮入如夢般的睡眠狀態,頭腦經常混沌不清,但偶爾又很清醒。

他抬起頭,看見兒子切薩雷坐在床邊。切薩雷臉色憔悴蒼白,赤褐色的頭發枯澀且沒有生氣。看見切薩雷臉上的擔憂,他備受感動。

他回想起自己的孩子們。他是否把兒子們都調教得足夠好?或者,作為他們的生父,作為教廷聖父,他是否威嚴過度,把孩子們都毀了,讓他們失去了鬥誌?

他一捫心自問,他曾對孩子們犯下的罪惡就仿佛一一從眼前掠過,每個影像都那麼清晰、逼真、讓人動情,他之前從未看到過。突然之間,他明白了。所有問題都有了答案。

亞曆山大抬頭望著切薩雷:“我的孩子,我讓你受委屈了,我請求你的原諒。”

切薩雷望著父親,眼神中帶著幾分憐惜,又有幾分警惕。“是什麼事兒,爸爸?”他說,聲音輕柔得幾乎讓教皇落下淚來。

“我把權力說成是邪惡,”亞曆山大一邊掙紮著呼吸,一邊說,“但是恐怕我從來沒有把它解釋清楚。我向你警告過權力的邪惡,而不是鼓勵你仔細地審視權力。我從未向你解釋過,踐行權力的唯一善的理由,就是愛。”他艱難地呼吸著,喉頭發出嘶嘶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