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芳薇來到事故現場時,已經是下午一點。
中午,她勉勉強強吃了一點飯,卻在抵達時因為孕吐吐了一個幹幹淨淨。
扶著樹幹,她覺得自己的身子在不斷地往下沉,頭暈暈的,四周的一切雜音變得無比的遙遠,她能聽到的隻有自己的心跳聲,以及喘息聲。
“你還好吧?”
茱麗葉在邊上扶著她,臉上全是擔憂之色。
她說不了話,轉頭看到麵前站了一排穿了迷彩服的男人,一個個隻露出眼睛、鼻孔、嘴巴,看不到麵部表情,但是,眼神裏的痛楚是那麼的紮人。
他們肯定是封紹昀珩帶出來的戰士,她的男人本該是他們當中的一員,可現在呢……
她的目光越過他們,落到了那一個廢墟上,清理工作正在緊張地進行著。
“嫂子,對不住……”
其中一個低聲說了一句,一雙血淋淋的手狠狠地抓著自己的衣服。
“他真的在下麵?”
她的心冰涼冰涼的,聲音飄飄忽忽的。
但沒有一個人接話。
“沒事,他答應過我的,會好好的。就算在下麵,他也會好好地回到我身邊,他從來是個說話算話的人。”
這一句喃喃自語,令男人們紛紛轉過了頭,大家都不忍看她。照現在這種情況,他活的希望微乎其微……
現在時間比任何時候都要過得慢,等待是讓人特別煎熬的,於秦芳薇而言,這就是一件讓她痛徹心扉的事……
秦芳薇沒有去幫忙清理現場,而是一直坐在車裏,靜靜地望著那邊。如今她的身體不允許她進行激烈的運動,她得乖乖地等著,她得保護他們的孩子。
思緒飛得有點遠,她在回憶她和他相識相愛的過程,似乎她總在給他臉色看,因為看他不順眼,因為他不是她心裏想要的人。倒是他,總是在護她,用他獨有的方式,用她不懂的行動,守護著她。如果他真這麼去了,她得悔死,真的得悔死。
她想要好好愛他的,想要用後半生來了解他、陪伴他的,他怎麼可以隻給了她這麼幾天就離開,不可以的……
她本以為她會大哭特哭的,可是坐在車裏,她除了感覺到心鈍鈍地疼之外,竟沒有再流眼淚,她的腦子裏全是男人的笑臉,明亮而耀眼,能把人心最陰暗的地方照亮,會將她那顆冰冷的心暖透……
“這裏有一個……你們誰來認一下?是不是你們的人?”
車窗一直開著,她好像聽到了這麼一句,猛地從冥思當中回過神來,看到那群身著迷彩服的男人因為這句話而集體跑了過去,她的心跟著狠狠一跳,忙從車裏下來。
“Miss歐陽,小心腳下……”
茱麗葉跟著下車,上前扶她往那邊衝去。
地麵很不平整,坑坑窪窪的。
她還沒走到那邊,那邊的人已經將人搬上擔架抬了過來,隱隱的哭聲傳了過來,她頓時僵在了原地。那些男人就像蔫了的茄子一樣,圍著擔架,誰也不肯走,一個個全在難受。
她一下不敢過去了,那擔架上的迷彩服一下變得無比刺眼。
“不是封隊,是山鷹,身體已經硬了……”
有人過來,啞著聲音告知了一聲。
她答不上來,隻緊緊地抓著茱麗葉的手臂,不讓自己的身子往下滑。
不是。
這好像是好消息,卻也是壞消息。屬於他們這個團隊的一個戰友沒了,也不知是誰,那他們的隊長呢?
“這裏有兩個,一個死了,另外一個穿迷彩服的……好像還有氣息……快,醫生……”
一個遙不可及的聲音又鑽進了她的耳朵裏。
她的精神終於一振,雙眸衝那個傳來生的希望的方向望了過去,隻見那群迷彩服男人蜂擁而上,一個個跑得飛快……
他……他還活著是嗎?
站在熱烈的陽光下,秦芳薇望著那人頭湧動的地方,隱隱約約聽到他們在叫著她男人的代號,神情是那麼的激動,而醫生則在給擔架上的男人做急救。可圍觀者太多,他們擋住了她的視線,以至於她什麼也看不到。
“Miss歐陽,是封先生呢,你不過去看看嗎?”
茱麗葉弄明白那邊發生什麼事之後,轉頭睇到了她眼底忽然生起的欣喜,以及無法抑製的膽怯—這種複雜的情緒絆住了她的步子。
“我怕……”
兩個字,她說得無比的沙啞。
他近在咫尺,她卻不敢上前,怕看到一張血肉模糊的臉;怕他前一刻還一息尚存,後一刻就魂歸天地;怕此刻的喜隻是一場空歡喜;怕接下來她要承受的痛,是之前的百倍千倍;怕這好不容易得來的幸福,就在眼皮底下散去;怕在這樣一個悶熱的下午,她的人生再次走入絕境……
茱麗葉很是不忍,伸手抱了抱她,想給她力量和安慰。
她咬牙望著那邊,看著迷彩服男人們讓開了道,看著醫護人員抬著擔架從廢墟當中走了出來,然後她終於看到了擔架上那個一身迷彩服的男人。她的男人靜靜地躺在擔架上,臉上的麵罩已被扯下,額頭和臉孔上的鮮血都已經幹掉,雙目緊閉,嘴上戴著氧氣罩,右手上的血水浸染了衣物,身上全是泥土,腳上的軍靴隻剩一隻,沒有軍靴的那隻腳腫得很厲害……
他傷得不輕啊……
她的身子止不住顫了顫。
茱麗葉感受到了她的恐懼,毫不猶豫地拉上她往前走去,並替她問了她此時此刻最想問的問題:“醫生,他傷得怎麼樣?”
“右手骨折,右腳踝疑似粉碎性骨折……腹腔有內出血,髒器一定有受損……還好頭部沒有受到嚴重的撞擊,隻是磕破了……現在能看到的就是這個情況,具體受傷的情況要等拍了片子才知道……你們是家屬嗎?”隨行醫生回答完,反問了一句。
“對,這位女士是他太太……”
茱麗葉指了指一直不吭聲的秦芳薇。
醫生看了看麵色白得異常的女人,直覺她是被嚇著了,胸脯起伏得厲害,嘴巴卻抿得緊緊的,而眸子正無比熱烈地盯著擔架上的男人,顯得有點激動。
“你是傷員家屬是吧?”
醫生覺得他該安撫一下這個漂亮的太太,感覺她太緊張了。
“對……”秦芳薇回神應道。
“放心,傷員傷得不是特別嚴重……一起去醫院吧……及時的治療很重要。”
“是。”
她忍耐著,沒有上前去細看重傷的男人,而是讓開了道,讓他們得以順利地通過。就如醫生所說,及時的治療是至關重要的,不能因為她而耽擱了……
目送心愛的他被抬上救護車,她的魂就像被牽走了似的。
“Miss歐陽,我們跟上去吧……”茱麗葉低聲催了一句。
“好。”
她們坐的是紹勁甫的車,不過那位沒有來。
之前在得知了封紹昀珩被活埋的消息之後,從酒店客房下來時,紹勁甫突然就暈了過去,好在他身邊的助手很能幹,一邊指揮保鏢帶他去醫院,一邊讓出了一輛車,送她們來了事故現場。
“小秦,別太緊張,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上車後,和她們一起來的彪叔低聲安慰了一句。
秦芳薇點頭,現在她也隻能這麼期盼了。
當車子駛離事故現場時,未關的車窗外又傳來了一句驚呼:“這邊還有兩個幸存者……醫生,快來救人……”
她本能地望了過去,迷彩服男人們又擁向了那個發現生還者的方位。
她的心依舊亂糟糟的,整個人如在雲端,暈暈乎乎的,莫名的悲傷在流淌。
待上了大路,她才意識到那種忽然湧現的悲傷為何而來了。
因為索娜,因為修敏祺。
修敏祺還在那個廢墟當中,如果他死了,索娜得哭死。
然而此時此刻,她沒辦法顧及修敏祺,隻能隨著救護車去醫院。
果然啊,人心都是自私的,在危急關頭,這一點充分體現了出來。
可偏偏她又不能通知索娜。
這種心情太難受了,她不想索娜承受。
然而,她又瞞得了多久呢?
如此想著,她才意識到手機已經很久沒接到索娜的微信。
這很不對勁。事情鬧得這麼大,索娜不可能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中斷了聯係?
心頭一緊,她忙給索娜打電話,結果那邊關機……
不好,難道那紹一閔以為昀珩死了,再次把索娜給控製了?
要是這樣,那就太糟糕了。
她狠狠咬著唇,從包包裏找出一張名片,這是紹勁甫的助理給的,說希望隨時保持聯係,現在倒是能派上用場了。
“喂,你好,是古助理嗎?”
她打通了這個號碼。
“對。您是……秦小姐?”
“是。”
“正好,紹先生剛醒,正鬧著要去事故現場呢,您來勸勸他吧……因為視頻的事,盛名的股價狂跌,現在他要是直接去現場,被記者們拍到了,事情就越發不可收拾了……拜托了……”
下一刻,電話那頭換了人。
“喂,小秦是嗎?昀珩怎麼樣呀?救出來沒有啊?是生還是……死啊?”他問得急切。
如果說這個男人對自己的兒子沒有父愛,誰信啊?
可是,封紹昀珩和他鬧得那麼僵,這當中啊,到底隔著怎樣天大的誤會啊……
“救出來了,現正要送去醫院,醫生說沒有性命之憂。”
這句話的寬慰力量是無比強大的。
紹勁甫馬上長長吐了一口氣,慶幸地直叫道:“真的啊?那就好,那就好,謝天謝地啊……小秦啊,你們去哪家醫院?我這就趕過去……”
“爸,您不急著趕過來。有件事,我想麻煩您。”她低聲請求著。
紹勁甫對這個兒媳婦滿意至極,於他而言,兒子看上的肯定不會差。先頭他苦惱於找不著機會表示他對他們的關愛,這會兒聽得兒媳婦有事拜托他,自是滿口答應了下來:“什麼事?你說。”
“我的閨密索娜,昨天出於某個原因又去找了紹一閔。在視頻公布之前我還能和她聯係上,可現在她的手機關機了,我很怕紹一閔會傷害她。所以,我想麻煩爸爸把索娜找出來保護好,別讓她受欺負了。如果索娜在紹一閔手上吃了虧,這輩子,我都會心懷愧疚……現在我心裏很亂,再加上在港市也沒別的熟人,所以,這件事隻能拜托您了……”
聽罷,紹勁甫二話沒說,立馬答應了:“行,我馬上派人將她找來,到時直接給你帶過去。”
“不,不用馬上帶過來。索娜的男朋友生死未卜,再等等吧……有了消息,我再和您電話聯係。”
“好,我知道。等一下我把人找著了,一定好好照顧著……”
“謝謝您了……”
掛斷電話,她覺得好疲憊。
這一天啊,怎麼這麼漫長?
這已經不是秦芳薇第一次在手術室門外等待了,先是養父,一再地與醫院為伴,最後還死在了醫院裏;然後是封紹昀珩,因為被劫持,以一敵眾,傷得嚴重,現在他又受傷進了手術室……
她難受極了。
她討厭醫院,真的是太討厭了。她也討厭他受傷,他一受傷,她就心慌意亂,怕得要死。
她想哭,可是她忍住了。
情緒波動太大會對胎兒不利,她得保持冷靜,她需要好好的,將這一切當作一場夢境,夢醒後,她的男人會守在她身邊,會笑吟吟地逗弄她,直到她心花怒放。
半個小時之後,另外兩個幸存者被送了進來,其中一個正是滿頭是血的修敏祺。醫生說,他傷得比較嚴重,失血過多,導致大腦缺氧,情況很不妙。
這真不是一個好消息,索索那邊,她該如何告知啊?
吃晚飯的時候,兩個男人仍在手術當中,秦芳薇強逼著自己吃了點東西。中午吐了之後,她隻喝了點水,現在這身體是又虛又軟,快要撐不下去了。
傍晚六點半,秦芳薇的手機響了,是紹勁甫的來電,他在那邊說:“小秦,我已經把索娜找到了,她聽說小珩出事了,急得不得了,現在我能將她帶過去嗎?”
這個男人是個大集團的老總,但是,他在她麵前說話時沒有半點架子,並不像電視劇裏那種在晚輩麵前喜歡獨斷專行的霸道長輩。秦芳薇覺得,這個長輩還是蠻不錯的……
“謝謝爸,您把手機給索索吧,我來和她說。”
“嗯,稍等。”
一會兒後,那邊傳來了索娜的聲音,語氣焦急:“薇薇啊,這什麼情況啊?這到底是什麼情況啊?那視頻怎麼回事?”
唉,這件事啊,她該怎麼說呢?
“索索,那人是傅禹航,不是封紹昀珩。”
好好的一個人就那樣被殘殺了,秦芳薇的心難受極了—頭天晚上,她還聽到他調侃他們夫妻呢,今天他就……身為特種突擊隊的隊員,他的命運真的是太難測了……
“哦……”
索娜的口氣明顯緩和下來了。
“那封紹昀珩呢?”
“在醫院急救。”
“什麼啊?怎麼就急救上了?”
索娜一下又蒙了。
秦芳薇幽幽一歎:“索索,昨天的行動出了意外,封紹昀珩和修敏祺都在醫院,你快過來吧……修敏祺傷得挺重,你……你要有個心理準備……”
她說出最後四個字時,聲音是那麼的艱澀。
那邊,索娜一下沒了聲音,緊跟著,手機中傳來了忙音。
索娜定是嚇到了……
可憐的索娜啊,這段日子遭遇的變故實在是太多了……
每個人的生命當中都會有很多過客,那些同學,那些曾以為的朋友,會在經曆了歲月的洗禮之後,不知不覺走散,能一直相伴的,那必是最好的朋友—這份友情,是金錢難買的財富。
那個晚上,秦芳薇迎來了索娜,兩個交往了十幾年的小女人抱在一起,互相安慰,互相鼓勵,等待著未知命運的到來。
晚上十點,封紹昀珩被推了出來,醫生說:“骨頭接好了,腹腔出血也已得到有效的控製。麻醉一過,明天他就會醒過來。這是不幸中的萬幸。哦,對了,聽說這位是個軍人,和你說明一下,出了今天這場事故後,以後他恐怕不能再出任務了。骨折後的傷員不可以再進行劇烈的奔跑以及格鬥,考慮退役或轉業吧……”
他沒事,這真是一個天大的大喜訊,可不能再當兵,於他而言,怕是一個糟糕的消息。
但她還是選擇自私地高興了一把,隻要他好好活著就夠了。
生命是那麼的脆弱,一旦失去,給生者帶來的將是今生無法彌補的莫大遺憾。
還好,有驚無險,他沒有讓自己出事;還好,他們還有後半生可以相守;還好,她還能因為有他而享受雨露、陽光……
重症監護室內,她牽著他的手,滿心虔誠。命運還是眷顧她的,他還能活著,就是她這輩子最大的福氣……
重症監護室內,家屬是不能陪護的,紹勁甫通過關係要了一間VIP病房,讓秦芳薇去那邊休息,但她沒去,而是去了手術室外陪索娜。那丫頭孤零零地守在那裏,太可憐了。
後來,她太累,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秦芳薇醒來時在病房床上,索娜睡在邊上,臉色蒼白,眉心緊鎖,睡得有點沉。這些天,她被折騰壞了。
秦芳薇轉了一下頭,看到茱麗葉正在旁邊的沙發上坐著打瞌睡。
外頭天已大亮,也不知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因為惦著封紹昀珩,她急急忙忙坐起,盡量輕手輕腳,不去吵醒邊上睡著的人。
茱麗葉警覺性高,馬上醒了,看見她的動作,馬上走上前扶她。
秦芳薇噓了一聲,指了指外頭。
這是一個套房,有兩個房間、一個小客廳,她們睡的是陪客休息室,旁邊是病房。
兩個人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把門掩上後,秦芳薇往病房那邊瞄過去,發現門是半掩的。
“已經從重症監護室那邊送到VIP病房了,不過,還沒有醒過來。醫生剛剛來過,說一切正常,不用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