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進入病房,彪叔正守在房內,目光落在病床上靜躺著的男人身上。他低聲說了一下情況,想要寬慰她。
秦芳薇不吭聲,輕輕走上去,看著戴著氧氣罩的他,臉上受傷的地方打著繃帶,右手打了石膏,右腳也是,整個人死氣沉沉的—這樣的他,真是讓她不適應。
坐到床邊,她牽起了他的手。他的身體有點涼,是房內冷氣開得太大了嗎?
“茱麗葉,麻煩你把冷氣調小一點。”
“是。”
茱麗葉去調了一下冷氣。
“你們都出去吧……我想單獨和昀珩在一起。”她又說了一句。
茱麗葉和彪叔便走出去了。
搬了一把椅子過來,秦芳薇坐在邊上看著沉睡的他,牽著他的手,就這樣輕輕地摩挲著他的虎口,目光一寸寸掃過他的五官。那樣一個強悍的人,現在變成這副慘樣,真的讓她心疼死了……
她伸手撫上他濃密的黑發,頭皮不是很幹淨,上麵黏著一些血塊,還有泥沙混合物。他是個愛幹淨的人,這樣子肯定不舒服。
“怎麼辦?有點髒,還有點怪味呢……昀珩,快醒來吧……醒來的話,我給你洗頭。你現在不能動了,暫時隻能乖乖地躺著了……
“昨天我被你嚇壞了。昀珩,你怎麼可以這麼嚇我?我還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要是你真這麼去了,我得多後悔,多遺憾……
“想想啊,我們都沒正正經經地相處過,稀裏糊塗就結婚了。我很想和你談一場婚內的戀愛,你想不想?
“還有,我們該去拍婚紗照了,這是你說的,我現在表示很想去。
“但是,婚紗款式好多哦,我都挑花眼了,所以,你得早點醒過來,早點好起來,幫我出出主意,好不好?
“重要的是,坐著輪椅是拍不好婚紗照的,你要好得晚了,我的肚子就大了,拍出來的照片肯定不好看,難道我們得等寶寶出生後再去補拍結婚照嗎?
“最後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我們的婚禮,我們還沒有商量好該怎麼辦呢。現在,我們都見過各自的家長了,是不是該挑個日子讓兩家家長碰個頭了?
“我覺得,婚期得早早定下來。結婚對於女人來說是頭等大事,你說過要好好操辦的,還要把婚禮過程完整地記錄下來,這樣的話,我們去秦爸爸那邊拜祭時就可以放給他看了。
“哎,我說了這麼多,你是不是該發表一下意見了?我是這麼的期待我們的婚禮,你卻在睡覺,這是不是太不負責任了?”
她枕到了他手背上,輕輕地歎著:“快點醒來好不好?別再讓我擔心了。昀珩,你不知道昨晚我有多害怕……”
從討厭到不排斥,從不排斥到喜歡,從喜歡到迷戀,從迷戀到害怕失去,她的情感不斷地出現轉折,現在,她對他的投入太多,如果他真出事,她不知道自己得有多傷心痛苦……
喜歡一個人喜歡到心痛,這種感覺,她再次嚐到了。
七年前,她痛苦過。因為鄧溯的長眠,因為鄧媽媽的陷害,她生無可戀。七年時間,她活得猶如行屍走肉。
昨晚她感受到了一種心再次被掏空的疼痛,她有點不敢想象,如果沒了他,她的世界會變成什麼模樣。
那種死寂的日子太難熬了,她不想再過……
就在這時,貼著她的臉孔的手掌忽地動了動。
這是錯覺嗎?她怔了怔。
不是,她明顯感覺到了,這是他的手指在撫著她的臉孔。
一陣狂喜湧上心頭,她忙抬頭,看到剛剛還緊閉雙眼的男人不知何時已睜開了眼,正靜靜地望著她,表情無比認真而深情,眼睛都不眨一下。
醒了,他醒了。
她和他對望著,眼底迸出驚喜。
封紹昀珩艱難地想抽回自己的左手,想摘掉讓他覺得不舒服的氧氣罩。
秦芳薇會意,忙探過去替他摘了那罩子。
他呼了一口氣,皺了一下眉頭。身上很疼,他一動,差一點又疼暈過去。
他還活著,這真是一件讓他意外的事。
“疼。”
他聲音低啞地擠出一個字。
第一次,他無比感謝自己還能感受到疼,雖然喊疼是一種軟弱的行為,但它代表他還活著。
“哪裏疼?”
秦芳薇一下變得緊張了。
“全身都疼。”他的心更疼。
他的手被她牢牢握著,她那種緊張之色,令他深深地抱歉—這種恐懼感,是他最不想帶給她的,可偏偏正當他們最依戀對方的時候,他害她經受了這種隨時隨地會失去他的滋味。
“我……我這就把醫生叫來……你等著,你等著……”她飛也似的跑了出去,嘴裏急切地叫著,“醫生,醫生,我老公醒了,他說他疼……醫生……”
封紹昀珩看著她,眼皮直跳。懷孕的人怎麼可以跑得這麼快?這女人,怎麼就一點都不知道悠著點呢?
可他沒叫她,也沒力氣製止她。不管他如何厲害,總歸是血肉之軀;意誌再強,終難抵擋身體的本能反應—疼了,疲了,無力了。當身體不行時,任何事他都做不了。在這種情況下,他和普通人沒什麼兩樣。
很快,醫生進來了,將他的身體檢查了一遍,說:“醒了就好,以後好好養著,等三個月就能下地了。”
唉……
“要在床上躺三個月,這是想要我命啊……”
醫生離開後,秦芳薇將彪叔他們再次趕了出去,她不想任何人占了他們的時光,而封紹昀珩的目光始終聚在她身上,這是她關上房門後,他嘴裏發出的無奈的感歎。
“能活下來就不錯了……”
坐回他身邊,她焦急地抓住了他的手。
這話令他想到了山鷹,還有修敏祺,也不知現在外頭是怎麼一個情況,於是他忙問:“還有幸存者被救出來嗎?”
“修敏祺做過手術了,但是,他比你傷得重,能不能熬過危險期很難說。至於你的戰友山鷹……他犧牲了。”
最後幾個字,她說得格外的輕,很怕刺痛他。雖然對於他的世界,她不是很了解,但是她明白,他與他的戰友們關係是無比親密的。
封紹昀珩的神情頓時一黯,過了良久他才艱難地吐出一句:“哦。”又過了良久才道,“對不起,讓你擔心了。薇薇,我……我想抱抱你……”
他巴巴地望著她。
秦芳薇立刻傾過身,抱住了他,並小心地不去觸碰他受傷的那隻手,而他用左手輕輕地摟住了她的肩,輕輕地拍著,輕輕地在她發頂撫了幾下,感受還活著的滋味。
老天留了他一命,以後,他要更珍惜自己的生命。
“雖然活著很疼、很不好受,但是,我還是得感謝我還活著。薇薇,能再次抱著你的感覺真好。”他輕輕歎息著。
“嗯,謝謝你還活著。”
微微抬起頭,她凝視嘴角開裂的他,緩緩湊過去,落下一吻……
他任由她吻著,目光是那麼的溫柔……
滾燙的眼淚自她眼窩裏滴落,忽就濕了他的臉龐。
“別哭。”他輕聲勸著。
她卻哭得越發的厲害,因為很後怕。
“薇薇……”他有點不知所措了,知道是自己弄哭她的—發生這麼大的事,她怎麼可能不怕。
“以後,再也不可以這麼嚇我。”
“嗯。”
他怎麼舍得嚇她,他疼她都來不及呢……
“以後,再不許關機,不許緊要關頭找不著人。”
“嗯。”
經過這事後,他怕是很難再當兵了,所以,這事不難做到。
“以後我們還得在一起過幾十年,在我老死之前,你不準死,我不想再經曆失去你的滋味……這輩子,隻準我先死,不準你再來這麼傷我心……”
哎,好霸道啊……
生死是自己可以做主的嗎?
這個小女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野蠻了?
該死的是,他竟覺得她野蠻得可愛,因此他想都不想就應了一個字?:“嗯。”
“還有,下輩子,我做男人,你做女人。”
呃,這扯得有點遠了。
忍著疼痛,他忍不住反問了起來:“為什麼?”
可她沒回答,而是繼續提著一些聽起來很苛刻的條件……
封紹昀珩隻能繼續答應著,縱容著她對他的蠻不講理。
不管怎樣,劫後他們還能互訴衷腸,還能相互依偎,還能展望未來,就是天大的幸事。
他知足了。
這世上,最大的幸福是什麼?
是失而複得。
有些人,你擁有的時候不懂珍惜,等失去了,就會追悔莫及。
因為這場意外,秦芳薇真切地感受到了,活在當下、珍惜當下是一件多麼重要的事。特別是看到修敏祺昏迷不醒,索娜為他終日失魂落魄的光景,她越發覺得,失而複得真的是老天爺給予她的最好的恩賜。
封紹昀珩在漸漸恢複,秦芳薇高興是高興,可是每每看到索娜守在重症監護室那邊,她的情緒就會跟著變得糟糕起來。
之後的幾天,突擊隊的隊員們一個個都來看望過,他們都為封紹昀珩能活著而開心,又為封紹昀珩因為受傷嚴重有可能會離開突擊隊而失落—他們那支隊伍在體能方麵的要求絕對是苛刻的,因為是團隊作戰,隻要一個隊員出現失誤,就有可能拖整個團隊的後腿,所以隊員一旦傷殘,就隻有兩種選擇,要麼轉業,要麼退役。
關於這件事,秦芳薇還沒有和他討論過。在他醒來的這些日子,他們隻談高興的事,偶爾他會和他的隊員說起這次任務出現嚴重紕漏的原因,不過不怎麼和她說。
秦芳薇覺得,這是部隊裏的事,不是她該問的—他們那支隊伍的原則是,不該自己知道的不問,不能讓別人知道的不說。所以,她不問。這是組織紀律問題。
這幾天,秦芳薇做了三件事:一、挑了一件漂亮的婚紗;二、訂了一對精致的婚戒;三、選了度蜜月的地方。
應該說,這全是封紹昀珩安排的。
後來她才知道,那天他醒來時把她說的話全都聽了去,所以閑來無事,他就對婚禮這件事上了心,把一個丈夫該辦的事一一給辦好了。
不過,他們的婚禮怕是得等到她生養後才能辦了。他的身體沒個三四個月是好不了的,而那時,她的身子會變得很重,在如此情況下舉行婚禮不是一件美事,總會生出不少遺憾。所以,他們商量了一下,決定等孩子滿月的時候,將婚禮和滿月酒一起辦。
紹勁甫來看望過他,關照他道:“安心養傷,病房外,我已經請了保鏢看著……”如今他父親對他的安全問題相當看重。
因為傅禹航被殘殺的視頻,盛名集團在股市受到了巨大的影響,但這件事,他在封紹昀珩麵前隻字未提。
不過這不代表封紹昀珩不知道,他醒來的第二天就查看了視頻,看到傅禹航被殺害,他強忍著悲痛對來看望他的隊友說道:“一定要把井田德峻繩之以法……”
是的,那家夥本來都被逮捕了,後來在押解途中竟被人救走,現在又神秘失蹤了。
而後他看了股市行情,盛名損失慘重,但他沒有表現出想要幹預的意思,就好像盛名當真與他沒半毛錢的關係似的。
秦芳薇看了他的反應,對他和紹家的關係這麼惡劣的好奇心被挑了起來。
一周後,封紹昀珩和紹家人之間的戰爭,因為某個女人而爆發了……
這一天,秦芳薇在茱麗葉的陪同下去外頭買東西回來,一到病房門口,就看到門外來了六個陌生男人,黑襯衣、墨鏡,看上去像是保鏢,一個個板著臉孔。她原以為這是紹勁甫另外換的保鏢,結果不是,因為對方攔住房門,不讓她進去。
“閑人不得入內。”其中一個領頭的這麼說。
閑人?她是閑人嗎?
這家夥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呀?
“你們是什麼人?”
秦芳薇很不高興。
但那幾個人冷冷的,對她根本不予理會。
沒一會兒,原本守在病房外的保鏢匆匆跑了過來。
那人叫李敬,這幾天已經和她混熟,將她拉過去說道:“這些人是紹老爺子帶來的,說是要把封先生帶回去。我打過您電話,可您沒帶手機,茱麗葉的聯係方式我又沒有,所以隻能讓其他人出去找你們。”
紹老爺子?
這也就是說,裏麵來的人是封紹昀珩的爺爺紹富貴?他怎麼這麼霸道?
她暗自皺了一下眉心:“彪叔呢?”
“剛剛出去了,手機又打不通。”
“有和紹先生通電話嗎?”
“紹先生正在開會,沒法接電話。”
就因為這樣,李敬才會又急又無奈。普通人他是攔得住的,但是紹富貴是他惹不得的,真要惹毛了那個老頭,事情不是他的雇主紹勁甫可以擺平的。
他指了指病房裏那位,低聲解釋道:“您有所不知,這位紹老爺子在紹家是出了名的專製,帶的人又多,這裏又是醫院,我們不好把事情鬧大,真要鬧大了,吃虧的還是我們……您說,現在該怎麼辦?”
秦芳薇聽出來了,這李敬很忌憚紹富貴。
她正思量著這事該怎麼處理,房內忽就傳來了一道砸東西的聲音,砰的一聲巨響,連樓板都震動了,隨即封紹昀珩的聲音傳了出來:“出去,馬上給我出去!”
那聲音又怒又恨,情緒毫無掩飾。
房裏的人這是怎麼惹到他了呀?
秦芳薇驚詫,隔了兩道門,聲音還能大成這樣,可見他的情緒有多差了。
與此同時,一聲中氣十足的厲喝跟著傳了出來:“紹一珩,你到底要胡鬧到什麼時候?”
那語氣,讓人隱隱覺得這是要打起來的節奏。
秦芳薇心下頓時急了,想衝進去。
“讓開!”她幾步跨過去,冷冷一喝,“茱麗葉,把他們趕走……”
“好的……”
茱麗葉應聲,一腳就踹飛兩人,身手之快、之狠、之準,令摔倒的兩人無不露出錯愕之色—他們可都是自以為了得的好手,竟這麼不禁打,這讓他們的自尊心大大受挫。
秦芳薇則趁這個機會撂倒兩個,在另外兩人想要阻攔她時,推門而入,越過小客廳,踢開病房門後,隻見封紹昀珩的床頭站了四個人,一個是白發老者,一個是妙曼女人,另外兩個是保鏢。
聽到踹門聲,他們紛紛轉頭,這下秦芳薇看清了他們的相貌:白發老者的麵部輪廓跟紹勁甫很像,不怒自威,目光嚴厲之極;曼妙女人,年紀在五十來歲,容妝精致,風韻猶存,看上去是個養尊處優的貴夫人。
兩個保鏢看有人闖進來,想上來攔。
她冷笑,一拳狠狠砸了過去。雖然醫生叮囑過她不可以做劇烈運動,但是,在這種情況下,她怎麼可以當個縮頭烏龜,受人欺負。
那一拳可狠了,對方沒有太多的防備,一下就被她打得慘叫出聲,鼻血直流,身子不自覺就往後退了兩步,被另一個保鏢給扶住了。
秦芳薇就趁這個時候閃了過去,來到封紹昀珩身邊。
床上的男人麵色鐵青,正怒視著那些不速之客,眼神裏充斥著濃濃的恨意。這樣的他,她絕對是第一次見。
他們這是在爭執什麼?
“誰讓你們進來的?你們都聾了嗎?我先生讓你們馬上出去!”
不問原委,她沉聲一喝,下了逐客令。
白發老者紹富貴望了過來,眉心擰緊,一副高高在上的氣勢,上下打量她一番後,問:“你就是秦芳薇?”
那個漂亮女人也瞅了過來,眼神透著濃濃的敵意,似乎將她看作了勁敵。
秦芳薇不理會他們,而是轉頭將目光投到了自己男人身上,所幸他的情緒因為她的注視而有所緩和。於是,她低聲問了一句:“昀珩,你沒事吧?”
封紹昀珩用沒受傷的手緊緊地抓住她的手,目光灼灼地望著她,努力想將那些壞情緒壓下:“薇薇,把這些人趕出去,如果他們不走,你就報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