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日,曾國藩帶領趙烈文等巡視貢院工程,見一共修建了兩萬間考棚,完全足夠江南學子前來鄉試用的。曾國藩稱讚黃潤昌辦事得力,提出了一些改進意見。回去的路上,隻見從安徽、江蘇趕來的應考士子絡繹不絕,那些新開的旅店夥計招徠客人高聲吆喝,過往行人稱讚曾大人順應民心,他聽了更感欣慰。
初十日,糧台、銀錢所等機構全部從安慶遷到了金陵,兩江總督衙門正式在金陵水西門辦公,核定安徽全省丁漕征收章程。
這是件大事,江寧府和方圓州縣官員,以及吉字營營官將領都趕來祝賀。曾國藩一向不喜歡置辦酒席,為了安撫那些裁撤回家的將領,還是吩咐辦了二十桌酒席。上午,文武官員濟濟一堂,氣氛很是熱烈。
還未入席,突然親兵進來稟報:“大人,折差送來了上諭。”
曾國藩忙率眾人北向跪下。折差大步走進來,曾國藩伸手接過聖旨,待折差走出,展開一看,就明白是對自己代奏的批示,平靜地朗聲宣讀:“曾國荃督兵數載,克複江寧省城,偉績豐功,朝廷甚資倚畀。第櫛風沐雨,辛苦備嚐,致病勢日見增劇。若不俯加所請,不足以體恤。已明降諭旨,準曾國荃開缺回籍,並發去人參六兩,以資調治。該撫其安心靜攝,善自保衛,一俟病就痊愈,即行來京陛見,以備倚任。所有江寧善後事宜,即著曾國藩馳往江寧,斟酌機宜,妥籌辦理。”
隨同而來的還有一道上諭:“浙江巡撫,著馬新貽補授。英翰著補授安徽布政使。安徽按察使,著何顥補授。”
曾國藩將上諭放在案桌上,回頭看看僵在地上不動的九弟,輕聲說:“九弟,謝恩吧!”
曾國荃猛地站起來,直指案桌上的上諭,流淚咆哮說:“我謝什麼恩?六兩人參就把我開缺回籍養病,就是朝廷給我這偉績豐功的功臣的恩典嗎?每次我上戰場,親兵背著人參跟在我後麵,誰受了重傷,就抓一根塞進嘴巴裏,打一場仗要用十幾斤。六兩人參讓我調治,能調治什麼?這分明是兔死狗烹,卸磨殺驢的行徑!”
“九弟,你不要說了!”曾國藩連忙阻止。他沒征求九弟意見代奏,鬧出這個結果,使之難堪得無地自容。但這正好表明朝廷已經迫不及待了,印證了自己代九弟奏請開缺的正確。這些話不能當眾說出,目光在眾人臉上移動。
彭毓橘正想慫恿吉字營將領們大鬧一通,見大表哥曾國藩三角眼裏閃出寒光掃射過來,趕緊低下頭。大廳裏麵的吉字營將領眼見九帥如此,個個敢怒不敢言。還是趙烈文鎮定,上前委婉地勸說:“九帥,雨露雷霆都是君恩,卑職請你三思,萬勿讓中堂大人為難!”
“惠甫啊!”曾國荃用力擦了一把眼淚,緊緊拉著趙烈文的手,“攻打金陵的那些日子裏,你一直在我身邊,隻有你最清楚,我曾國荃整整三天三夜沒有合眼,隻差沒有把性命搭進去了,我好苦哇!”
趙烈文不緊不慢地說:“九帥殫精竭慮廢寢忘食,卑職至今感動。恕卑職大膽,成千上萬將士捐軀,才成就了九帥與諸位的勳名功業。朝廷賜九帥一等伯爵,又開恩讓你回籍調治,俟病體痊愈,即行進京陛見,如此恩榮,天下能有幾人?望九帥細思!”
曾國荃點點頭,看看眾人,走到大哥麵前,強自鎮定說:“大哥,恕小弟一時失態。我明白過來了,過幾天就離開金陵!”
“老九,你能明白就好!”曾國藩緊緊握住九弟顫抖的雙手,心裏慶幸九弟非凡庸之輩。良久,又招呼眾人:“諸位,我今天略備薄酒,請大家入席吧。”
那些湘軍將領心裏湧起兔死狐悲之感,一個個黯然入座。曾國藩率先舉杯,曾國荃接過來喝了,也向手下舉杯,眾人紛紛舉杯回敬,卻少了昔日的歡聲笑語,氣氛沉悶壓抑。
3.國荃回鄉
曾國荃當場哭鬧,這是讓曾國藩從來沒有過的狼狽和難堪。見九弟又很快平靜下來,曾國藩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同治三年九月十一日,曾國藩馳折奏報,江南貢院修建竣工,已通飭各屬,出示曉諭,定於十一月舉行鄉試。兩江人士,聞風鼓舞,流亡旋歸,商賈雲集,請旨簡仿考官。然後附片奏報,劄飭江西藩司趕辦江南朱墨考卷各一萬八千套,定期解赴金陵。要辦的事情很多,再附片奏報,劄調藩司萬啟琛回駐江寧,運司忠廉由泰州移駐揚州。
就在這時,湖北境內太平軍會合撚軍共十萬之多,大舉圍攻英山縣城。蔣凝學率軍堅守,撚軍退走,其中一股直趨太湖。劉連捷等軍趕到太湖,他們又退回湖北蘄水、羅田境內。曾國藩劄調朱南桂、朱洪章兩軍駐紮在宿鬆,劉連捷一軍駐防安慶。
九月二十日,曾國荃奉旨前往明孝陵祭奠。想當初,自己將大營移駐孝陵衛,隻顧與太平軍拚死血戰,什麼都不顧忌。如今回過來一看,昔日宏偉的明孝陵建築被炮火損毀殆盡,心裏不覺生出從未有過的罪孽感。現在開缺回籍,何時才能恢複孝陵的輝煌呢?
戰事還在持續。江西、浙江的官軍會合進剿,逃到廣信境內的殘餘太平軍潰敗,洪仁玕帶著洪天福貴逃到石城。席寶田率軍追剿,殘軍爭相逃命,二十五日,洪天貴福被俘押送到南昌。沈葆楨喜出望外,奏請朝廷檻送京師。朝廷知道曾國藩裁撤湘軍,也不願讓他太難堪,傳旨將洪天貴福在南昌淩遲處死。看到邸報,曾國藩兄弟倆心裏酸溜溜的:這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