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七日,曾國藩也不征求九弟的意見,毅然代曾國荃上奏請求開缺回籍養病。他深謀遠慮:朝廷此時最需要的是忠心,上奏會很快批下來,九弟一走,他手下那些悍將就群龍無首,方可順利完成裁撤湘軍,無論於公於私,都是一件大幸事!
想到九弟功名心強烈,自己沒有征求他的意見就代為上奏請求開缺回籍養病,朝廷真的批下來,能不暴跳如雷嗎?曾國藩越想越不安,對趙烈文說:“惠甫,老九脾氣倔強,你的話他還聽得進。你隨我到金陵去一趟,幫我好好說服老九吧!”
“學生不才,願為中堂和九帥分憂。”趙烈文洞若觀火,曾國藩奏請將驕橫的弟弟開缺回籍,是高明的對策,對他由衷敬佩。
第二天一早,曾國藩把紀鴻叫進內室,關好門窗,令他立即離開安慶回湘鄉老家去應考,絕不容許向官府打招呼照應,並轉告四叔務必事事謹慎,不要招惹是非。紀鴻奉命,當天便收拾行裝,乘船返回湘鄉老家。
八月二十七日,曾國藩毅然馳折代國荃上奏:“臣弟國荃病勢日增,請開缺回籍調理。”然後又具折奏報湖州、廣德潰敗的太平軍並犯,官軍截剿屢勝,為陣亡參將唐遠請恤。再附片奏報水師新定規模,應責成彭玉麟周曆巡察,區畫一切。其安慶善後事宜,紮飭藩司馬新貽、臬司何顥、總兵喻吉三會同妥辦。軍政事務繁多,又片奏江西、皖北軍情,調軍剿辦,並報定期啟程,駐紮江寧舊治處理善後,截停淮北餉鹽,規複票鹽舊製。
他知道,曆年欠餉還沒補發,被裁撤的湘軍人心浮動,心有抵觸的九弟難免受他們影響。最為難的是沒跟九弟商量便代奏開缺,朝廷必然順水推舟批準。稍有不慎,便會釀出事端,必須迅速趕到金陵坐鎮。
2.明諭開缺
同治三年九月初一,曾國藩從安慶坐船駛往金陵。為了避免跟倔強的九弟衝突,他特意帶上能言善辯的趙烈文同行。金陵城破之時,趙烈文及時作出不少補救措施,曾國荃心裏有數,是協助自己說服九弟的最佳人選。
一路上,曾國藩和趙烈文閑聊湘軍諸將,感歎說:“沅甫不但用湘鄉人,而且盡用屋門口十餘裏之人,事體怎能不糟?見聞怎能不陋?李少荃固然有血性,而氣性也不甚大,與沅甫不相上下。李少荃也有脾氣,楊厚庵尤其大,彭雪琴外表似乎狠,其實好說話,受夠了厚庵、少荃與沅甫的氣。”
趙烈文笑著說;“做事的人都有脾氣,不然就做不成事。”
曾國藩感慨說;“倒也是。不過,脾氣太大了就會固執壞事。”趙烈文點點頭,曾國藩又說:“南宋罷免諸將兵權,奉行的是祖製,所以百年奄奄待盡,不能稍稍振興。後來韓琦、嶽飛等人自成一軍,自己籌餉,和今天的湘軍大體仿佛。我組建義師以來,力求自強之道,所以粗有成功。”
趙烈文笑著說:“學生以為,老師成功,在風氣上大辟蹊徑。老師曆年辛苦,與長毛作戰花費的精力不過十之三四,而與世俗文法作戰花費的精力是十之六七。如今老師勝利而天下靡然跟從,恐怕不用幾百年也不能改變這種局麵。天下一統的時間久了,剖分的跡象已形成濫觴。這雖然是人事,卻也是天意。”
曾國藩聽出趙烈文話中含有深意,現在的局麵也的確如此,便沉默不語。
九月初八日,曾國藩一行抵達金陵,將總督衙門設在水西門。起初,曾有幕僚建議說,金陵找不出像樣的房屋了,不如將總督衙門放到揚州去辦公,曾國藩堅持不同意。住在水西門稍加修葺的房間,幕僚們多少有些不悅。曾國藩擬了一副對聯;“養活一團春意思,撐起兩根窮骨頭。”幕僚們見了,自然不好說什麼。
當晚,曾國荃過來。寒暄幾句後,他一臉憂鬱地說;“大哥,我想好了,隻有一條路才能使天下謗言中止。”
“老九,你又胡思亂想些什麼啦?”曾國藩擔心起來。
“我想來想去,隻有學王弘、王曇首兄弟,稱病引退,才能讓朝廷放心。”
曾國藩鬆了一口氣。他叫荊七送《範泰傳》給老九,正是這個意思。現在老九親口這麼說,他又擔心老九以為是大哥逼他引退,忙說:“老九,金陵很多事情都離不開你,要稱病引退,也是大哥的事。大哥的眼睛越來越不行了,待善後事情有了頭緒,我就向皇太後、皇上提出開缺回籍。”
“大哥,你是湘軍統帥,萬萬不能離開!”曾國荃苦笑說,“我現在身心交瘁,每天夜裏睡不穩一個時辰。吉字營裁撤困難很多,部將天天來訴苦,我心裏像刀割一樣難受。再說,我的大夫第,貞幹的有恒堂,要由我回去督建才行。”
曾國藩知道,九弟每打下一座城池都要請假兩三個月,名義上是回家養病,其實是把搶劫的金銀財寶運回荷葉塘老家去。在這個風口浪尖,九弟暫時回避,是上上之策。他還是不敢把代奏開缺的事情說出來,隻得含糊說:“老九,你在金陵城下鏖戰兩年多,吃過的苦太多了,是該好好將養將養才對。我在書信中說過,非開缺不能回籍。功成身退,愈快愈好,你上了自請開缺的折子嗎?”
曾國荃冷冷一笑:“朝廷想卸磨殺驢,我才不會那麼蠢,自己將把柄送上去哩!”
曾國藩心裏暗暗叫苦,隻得好言勸慰,說朝廷早晚會有旨意下來。
黃潤昌前來稟報,說貢院修繕已經基本完成,曾國藩很高興,當即帶著趙烈文幾人去視察。下午,他又帶著一班幕僚視察市麵恢複情形。經善後局核實歸還房產,很多地方都在興建修繕房屋,街道也基本清理好了,商賈開始營業,城外的人紛紛進城做生意,因戰亂破敗的金陵城恢複了些許生機,聽了這些,曾國藩心裏略感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