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也真怪，愛吃雞肉，偏偏見不得一根雞毛。”進來的時候，周升低聲咕噥。
歐陽夫人笑著說：“周升，你別咕噥了。老爺從小有潔癖，院子要打掃得幹幹淨淨，尤其見不得一根雞毛。你好好記住，別惹老爺不高興。”
周升連連點頭，心裏卻暗自嘀咕：別人家的老爺衣帽光鮮，我們家老爺長年累月穿的舊官服，吃飯的時候，桌子上掉了一粒飯也要撿進嘴裏吃了，還潔癖？當然，這樣的話他不會說出來。再說呢，老爺雖然節儉得有點吝嗇，但從不虧待下人，這讓他很滿意。於是，他又拿著笤帚到院子裏四處轉悠，見了落葉就打掃幹淨，等待老爺回來及時招呼。
廚房裏傳出砧板聲，那是廚子在剁雞切肉。不一會，飄出濃鬱的肉香。周升深深地吸了一口香氣，抬頭看看天空，太陽漸漸西沉，估摸老爺該回來了。
可是，直等到黃昏，才看到老爺的轎子緩緩而來。他忙上前招呼：“老爺回來了，正等您開飯呢。”
“好！院子打掃得幹淨，不錯！”曾國藩下了轎，發出爽朗的笑聲。
周升哈哈腰，讓轎夫把轎子抬到前廳放好。自從進了曾府，他嚴守規矩，每天清早起床，都把院子打掃得這麼幹淨，卻很少聽到老爺誇獎。他知道，準是老爺有喜事高興。而能讓老爺高興的事情，第一是升官，第二是得了考差，第三是有人上門拜師。如果是上門拜師，周升會先知道。三月剛會試過，不會有新的考差。升官呢，老爺去年底剛實授翰林侍講，皇上不會又給他升官。這樣的事情，下人是不能問的，老爺高興了準會講出來。
曾府上下，連同給陳源袞小公子請的奶媽，吃飯的共有十幾口人。曾府規矩多，老爺落座了，別的人才依次入座。吃飯的時候不能說話，公子小姐各自吃著夫人分給的雞肉，餐廳裏隻聽到筷子和飯碗碰撞的叮當聲，此外就是唧呱唧呱的咀嚼吞咽聲。
“皇上在勤政殿召見，我才回來遲了。”曾國藩不忙吃飯，笑盈盈告訴夫人。
夫人知道這是喜事，忙停住筷子詢問：“皇上派你差事啦？”
“朝廷的差事都是有規定的，會試剛當過同考官，哪來那麼多差事給我？”曾國藩看著夫人，笑她不懂世事，然後挺腰端坐朝北拱手：“皇上讓我當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
夫人對這個名稱很陌生，又不好意思多問。兒子紀澤手裏拿著雞腿，仰起頭看著爹爹，稚氣地說：“爹爹，這名字太怪了，孩兒不懂。你告訴孩兒，到底是什麼官？”
“好，讓爹爹告訴你。”曾國藩把他抱到膝蓋上坐著，耐心地說：“這不是官，是輔導皇子讀書，供皇上谘詢學問的職務。皇上讓爹爹輔導皇子讀書，你也要好好讀書。”
紀澤的眼睛滴溜溜一轉，突發奇想：“爹爹，你帶孩兒去，讓孩兒跟皇子讀書好嗎？”
“這可不行啊！”曾國藩被他逗笑了，“皇宮不能隨便進去，爹爹也要經過允許才能去。爹爹告訴你，皇子跟你學習的都是一樣的書籍，在家裏認真，同樣能讀好書。”
紀澤點點頭，又拿起雞腿啃起來。夫人這才說：“老爺，皇上給你什麼品級？”
“皇上給升了一級，正五品。”曾國藩滿麵笑容，回頭看了看周升幾人。
周升也機靈了，趕緊起身鞠躬：“小的給老爺賀喜！”廚子幾個不甘落後，也跟著鞠躬，七嘴八舌道賀，還大膽向他討賞。
曾國藩嗬嗬大笑：“好好！皇上賞了老爺，老爺也該賞你們。周升，今天是端午節，正好買了點肉，你拿一百文錢去打兩壺酒，你們幾個喝幾杯吧！”
歐陽夫人笑著轉身到房裏，拿出一百文錢來。周升領了賞，一溜煙出去打酒回來，跟廚子幾個到廚房裏喝酒去了。
當天夜裏，曾國藩覺得身上癢癢的不住抓撓。夫人驚醒了，披衣起來點上蠟燭，隻見他皮膚上泛出點點紅疹子，頓時著了慌：“老爺，你的皮癬又發作了！”
“唉——”曾國藩長長一歎，“皇上升我一次官，這皮癬就要發作一次，真是福禍相倚！看來，我這輩子擺不脫皮癬啦！”
歐陽夫人柔聲安慰他說：“老爺不必煩惱。你是巨蟒轉世的靈體，命裏注定要蛻皮長一圈，不會有事的。記得箱子裏還有老爺從四川帶回來的膏藥，我給你貼兩張吧！”
“命裏注定，我就認命吧！”曾國藩苦笑一聲，讓夫人給貼上膏藥。
六月，他被轉補詹事府左庶子。夫人很高興，可惜的是，丈夫身上的火蟒癬發作更厲害，隻得又給貼上兩片膏藥。
3.長兄若父
日子一天天過去，盡管貼了照怡身堂秘方配置的膏藥，曾國藩的皮癬仍然不時發作。歐陽夫人心裏很納悶：這膏藥原來很有效，怎麼如今效果不那麼明顯？莫非，丈夫還會繼續蛻皮？皇上還會給他升官？
“荒唐！我這是皮癬，你怎麼總是說蛻皮，還要將這和升官聯係起來？”曾國藩忍不住責備她，叮囑她千萬不能跟孩子說，以免傳出去遭人恥笑。
歐陽夫人點點頭：“老爺放心，這件事就鎖在我心裏，不會對孩子說的。還有，公爹前不久來信，說四弟和六弟要來京城讀書，不知什麼時候來，我好準備被褥。”
“快了！我讓他倆陪爹娘過了中秋就動身，九月初準會到京。”一說到家裏兄弟，曾國藩心裏暖暖的，臉上漾出笑意，“夫人，四弟和六弟讀書的事情由我管，縫補漿洗的事，可得有勞你這做嫂嫂的嘍！”
歐陽夫人開心地笑了：“老爺盡管放心！你能長兄若父，我當然會長嫂如母。”
“夫人說得太好了，你我正當如此。”曾國藩知道夫人賢惠，還是要細致安排，“我看，先把紀澤搬到西廂房去，東廂房騰給四弟和六弟住，讓兄弟一來就有家的感覺，我也便於指導讀書。被褥要厚實，被麵子比我們的要好，不能讓兄弟覺得絲毫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