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團練一看勢頭不好,趕緊操起武器,排成隊列嚴陣以待。曾國葆唯恐釀成事端,厲聲說:“武器放下,此事由我來處置!”這些團練都是湘鄉人,對曾家兄弟極其敬重,見營官吩咐,紛紛放下武器,卻依舊保持隊列。
曾國葆闊步上前,雙手抱拳施禮:“在下曾國葆,現任團練大臣手下營官。剛才手下勇丁練習鳥槍,誤傷了你們的兄弟,容在下向你們賠罪。治傷事宜,由我一力承擔。”
對麵綠營隊伍裏走出一個千總軍官,歪著腦袋冷笑說:“誤傷?我的隊伍衣帽鮮明,你們沒長眼睛?這分明是你們團練向我官兵挑釁,想治傷了事,你別作夢!”
“把凶手交出來!”“償命!要他償命!”綠營官兵揮舞刀槍,七嘴八舌鼓噪。
曾國葆尋思,今天的事情難以善了,對身邊機靈的親兵低語,要他快去找大爺。然後向那千總求情:“總爺明鑒,我這些勇丁都是種田的農夫,隻會使用鋤頭扁擔,今天第一次練習鳥槍,心裏緊張兩手發抖,才誤傷了貴軍兄弟。在下帶兵無方,在此向總爺謝罪。”
那千總是清德親信,兩眼緊緊盯著曾國葆:“噢,我想起來了,你就是曾剃頭的弟弟,好得很!曾剃頭心狠手毒,今天你總算落到我手裏來了,豈能輕易放過?”
見他眼露凶光,曾國葆的親兵趕緊擋在他前麵護衛,勇丁重新操起器械全神戒備。曾國葆冷靜下來,不卑不亢說:“千總大人,國有國法,軍有軍規,事出意外,隻能由團練大臣會同鮑提督按律處置。你若恃強淩弱,釀成事端,恐怕那時難以收場。”
這麼一說,那千總驀地想起清德的下場,不由得膽怯了幾分。想想清德隻不過抵製操練,便讓曾剃頭參劾摘除頂戴打發回家,自己若帶兵與團練械鬥,豈不掉腦袋哩?再一想,今天畢竟是團練槍傷我綠營兄弟,鮑提督絕不會善罷甘休,自己犯不著冒風險出頭。這麼一想,膽氣又壯了,揮手招呼身後官兵:“原地待命,我們聽鮑提督的。”
那些綠營官兵見千總吩咐,隻得停住腳步,氣勢洶洶盯著練勇。
就在這時,曾國葆的親兵帶來曾國藩的手令:將肇事勇丁交綠營處置,速回營房。曾國葆心裏抱怨,也隻得將那個勇丁交給千總。那千總心有不甘,見上麵蓋著“欽命湖南幫辦團練大臣”的關防,明白官大一級壓死人,隻得將那勇丁五花大綁帶回軍營。
曾國葆帶著練勇回到營房,禁不住抱怨大哥不能向綠營示弱。曾國藩幽幽一歎:“滿弟,此事因練勇而起,雖是誤傷,畢竟理屈,大哥不得不如此。長沙荊棘遍地,小不忍則亂大謀,我還要擬一道文告,曉諭各地團練認真操練,杜絕類似事件再次發生。”
3.兵勇械鬥
曾國藩心思縝密,將懲治誤傷撫標營長夫勇丁的事精心擬好告示,交審案局文案謄寫上百份,加蓋“欽命湖南團練大臣”關防,先送巡撫、提督各衙門,然後遍發調集到長沙的各州縣兵勇團練營,引起了不少震動。
陶恩培一向對曾國藩插手官場兵營的行為反感抵製,看了他懲治勇丁的文告,對駱秉章說:“駱中丞,曾國藩拿自己的勇丁開刀,既曉諭所有團練認真操練,又消弭綠營將士對他參劾清德的仇視,一箭雙雕,真不簡單!”
駱秉章順勢說:“曾滌生性情剛毅,嚴於律己,這樣的官員當今罕有,叫人不得不欽佩。如今全省團練人數眾多,僅奉命調往江西助剿的就有三千六百餘人,撥給的糧餉極其有限,大半靠自行捐銀解決,也真虧了他百般籌措。”
陶恩培聽出他的弦外之音,說:“中丞的意思,是藩庫該給團練多撥一點?”
駱秉章老謀深算,慢悠悠說:“皇上聖諭,太平軍有回撲長沙之勢,一旦前方吃緊,鮑提督所帶官兵必征調出省,那時候,長沙城防隻能靠團練了,你看著辦吧。”
駱秉章說得輕飄飄,陶恩培還是聽出來了,立即給團練多撥給了一些糧餉。
鮑起豹綠營那邊,將那誤傷綠營長夫的勇丁棍棒打成殘廢,得意地說:“團練算什麼東西,也就捉拿幾個土匪地痞而已。打起仗來,還得靠我們綠營!好在他曾國藩識相,曉得剃自己人的頭,省得我去找他打擂台。”帳下官兵哄然大笑,更不把團練看在眼裏。
鹹豐四年八月初四那天,永順協鎮筸兵與辰州勇丁械鬥,震動了長沙官場。
事情的原委,還在三千六百團練奉命派往江西助剿後,省城兵力空虛。緊接著皇上諭旨,說太平軍有回撲長沙之勢,駱秉章心裏驚慌,急忙從各道府州縣征調四千兵勇趕赴長沙,並請旨將鮑起豹率四千綠營官兵調回。一時之間,長沙聚集了上萬兵勇團練,固然城防無慮,那些兵勇閑著沒事,問題就出來了。
在征調上來的各道府兵勇中,以永順協鎮筸兵最強悍。永順地處湘西沅水、澧水流域,其先民是全國聞名的五溪蠻。鑒於那裏地勢險要民風強悍,曆代朝廷在此築城設官管轄,駐重兵鎮守,稱鎮筸兵。時間一久,當地苗民漸漸與官兵融合,剽悍苗民爭相當兵,成為鎮筸兵的主力。早在明代,鎮筸兵曾大敗倭寇,以悍勇聞名全國。鹹豐年間的永順協鎮筸兵,雖然遠不如過去,在全國八十九個兵備道裏麵,仍然遠比綠營強悍,因而鮑起豹對他們另眼相看。辰州屬辰沅永靖兵備道管轄,受風氣影響,辰州團練的強悍也不在鎮筸兵之下,隻是鎮筸兵是朝廷正規軍,團練是地方民兵,彼此身份地位不同而已。
辰州千總諸殿元是武舉出身,帶五百團練來到長沙後,曾國藩對他甚為器重,讓塔齊布統領辰州練勇,還刻意保奏,擢升諸殿元為守備。辰州團練本來就武藝高強,自然不用像湘鄉勇那樣苦練,加之他們與鎮筸兵屬同一地域出來的,彼此稱呼老鄉,經常聚在一起喝酒,掏出骰子賭兩把取樂。軍營生活枯燥單調,諸殿元也不便認真禁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