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幾天,她總擔心他一時興起,當真要用什麼腳帶、香燭助興,倒也沒甚心思追究他去謝老太太跟前進言與她唱反調之事。
轉入二月後,春意一日濃似一日。
這日放衙後,謝思言再次攛掇陸聽溪跟他出去看桃花。
陸聽溪終於又尋著了拷問的時機,欲待再去取鞭來,卻被謝思言阻住。
“你隨我出去,我就將你想知道的原原本本說與你聽。”
陸聽溪見他這般自覺主動,倒不好說甚,回房拾掇了下,隨同他出了門。
京師今年春日來得晚,城外不論是桃花還是杏花,大多仍含苞,並未吐蕊。
陸聽溪坐在馬車裏轉悠幾圈,覺著被誆了,放下帷裳,扭頭看去時,卻見謝思言正慢悠悠埋首畫著什麼,湊近一看,發現攤於案邊的宣紙上竟是一條逐漸成形的、如意頭狀的長命鎖。
他垂著眼:“兒子快滿周歲了,在此之前,我預備多打幾條長命鎖。我這幾日都在想長命鎖的形製,等我畫幾張出來,咱們一道挑揀。”
陸聽溪懵了下。
什麼叫快周歲了?兒子如今不是才六七個月大?
謝思言長指微伸,將自己畫好的圖樣滑到陸聽溪跟前,問她覺著這個式樣如何。
圖中長命鎖為四瓣海棠,正中一瓣,彎長七寸,瓣稍均以貓眼石綴嵌,中鏨雙魚戲水紋樣,畫工精細,僅觀形製也覺巧致無雙。
內行人看門道,陸聽溪久浸書畫,隻掃一眼就知運筆者畫技踔絕。
這還隻是信手塗鴉之作。
謝思言素日臨帖多些,不常作畫,她尋他指點書畫,他也多半將之視為揩油的時機,不迫著她撒嬌賣乖一通,難開金口。
陸聽溪暗暗磨牙。
她從前苦練不輟,也總被先生們誇讚天分上佳,可始終也還是及不上謝思言的一半。
分明他素常也不如何碰畫筆。
何其不公!
“莫惱莫氣,”謝思言看穿了她心內所想,適時出聲,“其實各人畫風不同,所長之物也迥異,你瞧見的恰好就是我所擅長的,故顯我造詣頗深罷了。”
陸聽溪心裏稍稍舒暢了些,順口問他不擅畫甚。
謝思言細細思量了半晌,道:“想不起……等我想起了再說與你聽。不過你總說我平日裏不如何碰畫筆,這也不盡然。”
陸聽溪眼眸驀地一亮,一把攥了他衣袖:“所以你背地裏也是發奮苦練的?”
“嗯,哪有憑空白來的技藝,我平日得空便畫上幾筆,書房裏存了許多畫稿。”謝思言飛快轉回話茬,又跟陸聽溪說起了長命鎖之事。
陸聽溪心下平衡許多,回嗔作喜,跟他計議一陣,終於想起自己還有一樁事沒問。
“來說說,究竟為何跟我對著幹?”陸聽溪斜睨他,“你出門前可是許了諾的,休要抵賴。”
謝思言慢條斯理收起圖樣:“無他,我就是怕你累著。”
陸聽溪並不肯信,再三追問。
謝思言見實在糊弄不過了,靠到隱囊上,抱臂看她:“你素日與兒子處的工夫本就比與我的多,而我每自衙門歸家,你總還是一門心思花在兒子身上,你自家想想,每日除卻在飯桌上跟我打個照麵之外,這幾日可還跟我另有過從?”
陸聽溪覺著莫名其妙:“在臥房的不算?難道每日躺我身側的是鬼不成?”
謝思言望定她:“你十晚能有三晚跑去哄兒子睡覺,剩那七晚還在我回臥房前就入眠了,隻留個後背給我,這也算是打照麵?眼下便如此了,等回頭你接掌了中饋,怕連搭理我的工夫都沒了。我再不做些什麼,大約用不了半年,你連我的樣貌也忘了。我知道你看護兒子辛苦,可我每日在府中盤桓的時日本就不多,你再這般厚此薄彼,又將我置於何地?”
陸聽溪抿唇。
打從她認識謝思言以來,就沒見過他這般態度。
隱忍又委屈,仿佛被薄待了的三歲小兒。
照料周歲內的小兒雖則確非輕省之事,但她也稱不上辛苦。鷺起居內仆婦成群,光是乳母就有三個,又另有保母五六個,她全然丟開手不管都不成問題。隻是她不能親自哺養兒子已覺心下有愧了,自然想在旁處找補回來,能親力照料,就不會假手於人。
至若謝思言所言之事,倒有些誤會了。
她先前有一回跟謝思言談天談得興起,後頭兩人都沒了睡意,她又被他上上下下、前前後後折騰了半宿,消停時已是黎明時分,他片時未眠,徑直起身赴早朝去了。她其時癱在床褥上,羞赧之餘,難免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