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通話,王陽明不禁感慨起來:“一般人,我不會和他說這些。孟子說:‘盡信書,不如無書。’其實他的意思是,很多書津津樂道於殺戮的記載,毫無天理,極容易引起讀者對暴力和人欲的聯想。人知道太多惡事,就會激發他內心的惡。所以你看,在《尚書》中,即使是堯、舜、禹年間的曆史,不過隻有數篇。除此之外,難道再沒有值得稱道的事嗎?當然有,可大概和天理不符,就都被孔子刪掉了。由此可知聖人的意圖,是剔除繁文,後儒則要狗尾續貂。”
這就是王陽明對“勤讀書”開出的書單:它必須是原汁原味的經典,也就是當時流行於世的四書(《大學》《中庸》《論語》《孟子》)五經(《詩經》《尚書》《禮記》《周易》《春秋》)。這些書的內容都是激發人內心中固有的善意和智慧的,用今天流行的話來說,充盈著滿滿的正能量。
無論哪個時代,人們都傾向於名著經典。所謂名著經典,非是章法奇特,文采紛呈,也不是流傳深遠,有某些偉人的推薦。它隻是符合下麵這個特征:無論是什麼形式,它們都在宣揚著人類最純粹的善,擯棄人類最卑鄙的惡。
知道讀什麼書,隻是選對了路,如何把路走對,還需要功夫。也就是說,該如何讀書。
人類的讀書法則異曲同工,須經曆三個階段:苦讀背誦,用心揣摩,自得於心。
中國古代知識分子是把第一階段的苦讀背誦當成必修課的,因為要科舉。
有人曾問王陽明:“讀書卻記不住,如何是好?”
王陽明的回答是:“隻要理解了就行,為什麼非要記住?其實,理解已是次要的了,重要的是使自己的心本體光明。如果隻是求記住,就不能理解;如果隻是求理解,就不能使自心的本體光明了。”
王陽明從不反對科舉,並且說過科舉無妨聖(心)學。但是,如果你的記憶力一塌糊塗,幾十字的文章要背誦一百遍,還磕磕巴巴,那科舉之路也就不必走了。
大千世界,路有千條,讀書人不必非科舉之路不走。
聖學就是一條光明大路。而聖學的讀書法則就是,不需要你記住,也不需要你全部理解,聖賢所要求的是讓你通過讀書而使自己心體光明。
如何讓心體光明呢,這就是下兩個階段所要做的。第二個階段就是用心揣摩,爭取將看到的內容全部理解;第三個階段就是自得於心,“夫學貴得之心,求之於心而非也,雖其言之出於孔子,不敢以為是也”。你所理解的知識隻要和你的心相契合,它才是真知識;如果不能和你的心相契合,那縱然是孔聖人的言語,也不是真知識。
眾所周知,王陽明是主張心外什麼都沒有的。所以隻有進入你心而被你心認可的,才是真理;如果不被你心認可,那它就什麼也不是。
那麼,是不是我心認為錯的,就一棍子打死呢?王陽明說:“不對!讀書的目的是培養自家心體。他說得不好處,我這裏用得著,就是益。隻要此誌真切。有人曾寫信給燕國國王,誤寫了‘舉燭’二字。燕國國王誤會了:燭光明亮,是教我舉賢明其理啊。其國後來大治。故此誌真切,因錯致真,無非得益。今學者看書,隻要歸到自己身心上用。”
有一笑話說,某人去某寺,看一橫匾,上書“心中業物”,再三思索,大為感歎:業障物礙,肇源心中,佛力清淨,一切都消。於是下定決心依此路走去,並跟身邊的人認真訴說,儼然要成佛作祖。但身邊的人卻說:“您看反了……”
談到這裏,我們已能下結論了。王陽明要人勤讀書的目的是培養自家心體,自得於心,以其心學語境而言,就是光明良知。
所以,套用孟子的話頭就是,萬書(物)皆備於我——天地之間的一切書籍,都是為我光明良知而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