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刑部天牢。
在地下第三層的單人牢房內,周登第被牆壁上延伸出的鐵鎖鎖著四肢,披頭散發,形容枯槁,一身白色的囚服殘破不堪,露出的皮膚上血印斑斑,滿是天牢酷刑的痕跡。
“韓大人,到了。”獄卒將韓泉帶到後,便頷首行禮退下。
韓泉看著鐵欄牢籠之後的周登第,心情複雜。周登第聽到人聲,緩緩抬起了頭,看到是韓泉,臉上先是露出一絲詫異,但很快又消失不見,重新垂下頭將自己埋在散發中。
“裏頭地背旮旯。帶了濃帶,酣拉水。”韓泉盡力將聲音保持平淡。
周登第身影沒有明顯反應,而韓泉要的正是這沒有反應。因為自己方才正是用魏國的方言試探於他,一般在魏國待過的都能聽懂。第一句說的是裏麵很陰涼,而第二句說的是給你帶了“鼻涕”和“口水”。
此時周登第沒有任何表情的變化,正好佐證了韓泉的猜想:他根本沒有在魏國待過。
韓泉帶著些苦笑道:“周兄,好久不見。小弟來看看你。”
周登第鼻間一哂,好像對來者完全沒有興趣。
韓泉也不在意,緩聲道:“周兄放心,雖說這天牢來者必須是皇上親自授意方可,但小弟此番而來不為公務。”
周登第默然不動,哪裏又有一絲一毫相信?
韓泉靜靜看著他,語氣依舊平穩,抱拳頷首道:“虎嘯長林,萬獸歸心。周兄好功夫。”
周登第猛地抬起了頭,扯得周身鐵鏈晃動作響,瞳仁中充斥交雜著驚訝、欣喜和警惕。
韓泉將他的表情變化看在眼中,不禁輕歎了一聲,道:“小弟觀察周兄功法為人,斷不像是謀逆之人,周兄可有什麼苦衷?”趨身向前半步,雙手握住牢門冰冷的鐵柱,將身子湊近了些。
周登第迎著他關切的目光,沉默許久,本來動容的眼中重歸黯淡,垂目澀聲道:“你又何必多問。”
“周兄所留線索,難道不正是希望有人為你沉冤昭雪?”看到周登第的變化,韓泉心裏對自己之前擬出的線索越來越明晰,繼續說道:“虎嘯拳剛烈威猛,素有雷霆萬鈞之勢。以前隻是聽師父略有提及,親眼看周兄施展更是歎為觀止。隻可惜……”韓泉停頓片刻才又歎息道:“實不相瞞周兄,小弟師從憨山道人,雖學藝不精,但現在……也再無機會與周兄切磋了。”
周登第聽他所言,不由得眼眶一陣酸楚,趕緊將麵容深深埋藏在蓬頭之後,雙手攥緊了拳頭,手腕將鐵鎖帶起幾聲輕響,似在這弄人的造化中訴說著最後的不屈。
死一般的沉寂。
過了好一會,淩亂散發中才傳來周登第嘶啞的聲音,細如遊絲:“你走吧。”
韓泉欲言又止,知他心意已決,不可能再問到更多,便溫言道了聲“周兄多保重”,欠身一禮告別。沒走出幾步,突然又想到什麼,回頭道:“周兄有何是小弟可以代勞的?”
對麵一陣沉默。
韓泉心裏暗歎一聲,緩步離開。
在他快走到上樓的台階時,牢籠內終於傳來周登第幽幽的聲音,若有似無,很快消失在空蕩的天牢——
襄陽方村。
韓泉心領神會,身影稍一停頓後,果決離去。
近午時分,榮親王府密室內,傳來兩人說話的聲音。
“王爺,”其中一人開口說道:“刑部來報,今科狀元韓泉今日早間去天牢看了周登第。”說話之人尖聲細氣的,年近半百,五短身材,穿著灰衣素衫,鷹鉤鼻上一雙狹長的眯縫眼看上去十分猙獰,正是榮親王府門客馮丙全,此刻正向堂上坐著的榮親王稟報。
榮親王姬秀,看上去三十上下,正是當朝太後南宮玥獨子,身穿玄青色三爪龍袍,方臉上濃眉小眼,雖不算英俊,但也透著些與生俱來的貴氣。此時唇邊微動,兀自若有所思道:“韓泉?……他怎麼能入天牢。”
馮丙全眼珠在眯縫眼中快速轉動,道:“屬下也覺得蹊蹺,但能入天牢必須是陛下親自授意……”
姬秀冷笑一聲:“這倒有趣了。這韓泉來曆查的怎麼樣?”
“韓泉家住漢陽,祖上世代經營藥材生意,倒也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哼。”姬秀眯起眼,心裏啐了一聲:又是個寒門世子。
“孫大人還交待,”馮丙全繼續說道:“由於天牢的規矩,他們也不知道韓泉和周登第說了什麼,還望殿下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