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振楚接過屬下遞來的兩壺酒,吩咐其退下,席地而坐,遞了一壺給仇小滿,示意他坐在自己旁邊,“來,喝酒。”
吳振楚大口飲酒,陷入了痛苦的回憶:“莫百刀是條漢子,敢立下不破昆明終不還的死狀,當時圍城三餘載,久攻不破,我還想給他準備個台階下,再謀良法,誰知他終是做到了。但是誰又知,入城之時被殘留餘孽毒箭射中,不治身亡,我都未能見他最後一麵。隻盼將軍莫忘,這些年,我每每回想,仿佛都聽到他最後對我這樣說著。是啊,百刀,我又怎會忘呢?天字營二萬鐵騎,縱馬橫刀,破城拔寨八百許。你作的那上馬提刀破陣,下馬煮酒聽風,我怎麼會忘呢……可是現在,我們終究是陰陽兩隔了,不知你再陰間是否安好,是不是嚐得到烈酒?來,這些是給你的。”
吳振楚將酒慢慢灑在地上,仇小滿兀自仰頭痛飲幾大口:“莫大哥走後,天字營再無莫旗。來,大哥,我敬你,一敬你刀落破敵……二敬你孝親忠君!咳啊,三敬你,呸!老子憑什麼敬你!說好了破城之後一起衣錦還鄉,風花雪月,你怎麼能先走!……”仇小滿越說越憤慨,將心中苦悶一股腦抖出來:“莫大哥戰死沙場,朝堂裏那些人畜竟然還說他攻不下昆明是留敵自重,我呸!豬狗不如的東西,他們哪裏看得到我們在前方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賣命,最初的八萬鐵騎最後隻剩三萬!我們拚死打下的大好河山,就是給他們勾心鬥角的?!”
吳振楚仰頭一聲長歎,提起酒壺往喉中灌:“古仁人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我等身處邊關要塞,憂心天下社稷,可那些廟堂裏的人卻憂不得百姓。古往今來何不如此?將在沙場死,官在高堂坐。我等風餐露宿,他們玉露瓊漿。都說將士一身軍服便是壽衣,哪天死了衣服也不用換,沒有這個覺悟不行,嗬嗬,可是這個覺悟怎麼能是我們獨有?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不都視我等如草芥?醉臥沙場君莫笑,莫笑?我看他們笑得倒是開心,巴不得我那天就這樣沒了。”
他說著停了下來,看仇小滿臉色陰晴不定,兀自喝酒,心裏暗歎了口氣,轉而道:“不過啊小滿,也是朝廷重用,才給了我們建功立業的機會。這些年治理蜀地,多少人盼著我早死?但是我知道,我不能死,不僅不能死,還要活得好好的。我要是死了,換些溫室裏養出來的官來,蜀地必亂,我們這些年的心血也就付諸東流,那些戰死沙場的老兄弟們,血也就白流了。”
仇小滿重重點頭:“將軍說得是,小滿謹記在心。對了將軍,方才我看峨眉郡守陳時雨的兒子陳來也在,難道他們早已和陰陽道勾結?”
吳振楚眯起了眼:“這些年蜀地表麵風平浪靜,實則很多人心懷鬼胎,若不是看我還在,隻怕早就圖謀不軌。這個陳時雨,本來是前朝駙馬,甘願來此苦悶的小地方,一待就是二十來年,要不是他心境恬淡,要不就是他心裏藏著更大的誌向。依我看他是後者,不然他就不會多年來一直進言我愛民如子,把蜀地治理得井井有條。”
“將軍此言何意?”仇小滿不解道。
“你想,如果我一直愛民如子,誰會心中不快?”
仇小滿倒吸口冷氣:“太後、皇上……”
吳振楚點頭道:“正是。哪怕他說得是實情,我倒更願意他把我罵得體無完膚,像前朝時楊太師那般。我以前體會不到,現在終於知道他的良苦用心,他越是罵我驕奢淫逸,越是罵我不顧百姓死活,其實越是在保護我啊。”他說著語間變得酸楚:“若不是當年先帝忌憚他,他也不會死在抗魏的戰場,楊貴妃也就不會自縊。我們,也不會像如今這般寸步難行。”
“原來將軍在賈仁麵前一直裝作勢利小人,就是為此。”
吳振楚欣慰一笑:“賈仁越是罵我罵得狠,上麵對我的猜忌就越會少幾分,這樣蜀地才能太平。但是像陳時雨那樣,表麵是在說我的好話,實際上是拿刀捅在我正心口上。現在他兒子又和陰陽道糾纏在一起,多半是看中了它香火鼎盛,將它抓在手裏便多了個有力籌碼。所以現在,局麵恐怕更加危險了。”
“那為何將他兒子陳來放了回去?”
“現在還動不得他,他會狡辯說都是些小打小鬧的誤會,他兒子也並沒有直接參與,而我抓他兒子就是故意與朝廷作對,這樣反咬一口對我們很不利。不過我也會上書朝廷,狠狠邀個功,誇大吹噓一番如何及時發現太子遇難,又如何及時救了太子。隻是這陳時雨,我們是得多加提防了,還有周邊幾個郡縣,想必以此人隱忍謀算,不等到最佳時機仍不會露出了狐狸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