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
龍尾峰陰陽道道觀旁一處高地上,現出兩人身影,俯視下方雪地中以劍交手的兩人,談笑間以虛空作棋盤對弈。
祖師爺江近月饒有興致地看著癡呆劍客力道頗足的一劍被韓泉躲過,捋了捋白須,在棋盤對角“落子”。
叫花子模樣的灰衣來者略略一驚,隨之緊跟在他旁邊落一黑子,道:“你這路數讓我想起了個人。”
江近月又在另一角再落一白子:“你是想說憨山?”
灰衣來者付之一笑,再緊跟對方下子:“十五載畫地為牢,換他一句話,也值了。”
江近月轉頭看他,不懷好意道:“早知道有這等好事,你怎麼不告訴我?看你這路數還是一點沒變,憨山隻怕是實在嫌你無趣了才信口胡謅句話打發了你,要我就沒這麼好心了,再給你來個十五年,磨死你個老不死的。”
灰衣來者輕輕一笑,布一黑子於正中,“路數不變不假,意倒是變了。這不就是你們這些牛鼻子喜歡掛嘴邊的境隨心轉嘛。與憨山對賭,也是氣盛,上來就是三局五年,哪知一局不勝,還搭上了老子的雪凝劍。五載足不出戶,以為自己算是想明白了,結果又輸五年,還有她的斷舍離……害,老子就算再舍不得也總歸不是輸不起的人,給他拿去就拿去了吧。”
他說著仰頭看天,雪花緩緩飄落,“那時也真算孓然一身了?會不會到死都贏不回來了?贏不回來又當如何?那大概是我第一次心生虛疑,想打消卻是疑惑、恐懼更甚。接下來的五年,我念著她,念著那柄斷舍離。心裏也偶爾冒出一個問題,我究竟放不下的是什麼?直到第三次和憨山那老東西對弈,不過寥寥數子,他問出了那句話,你想她在天上會希望你怎樣?嗬,那一刻我全明白了,什麼是真,什麼是假。聽起來確實是個再尋常不過的話,卻真乃當頭一棒,豁然開朗。”
祖師爺江近月拈須落子:“憨山不過應機說話,換一句結果也會相同,說不定真拿棒子一敲,也一樣。嘖嘖,這等好事咋總輪不到我?”
灰衣來者白了他一眼:“要不咱倆也賭一局?”
江近月笑道:“我可不善賭。再說了棋局這玩意,論心境看造化的,我才不上你的當。”
“哈哈哈哈,”灰衣來者笑著斜飛一子:“這一子我賭韓泉這娃娃。”
“哦?這一子倒是暗藏生氣。我看了半天這小子耍劍,算是看明白了,憨山隻教了他些基本,有心了。”
“我也是見了之後才看出來,憨山授業,隨了這小子名中的‘泉’字。泉者,水也,隨方就圓,劍術便也就隨機而化。隻教些基本,我估摸著也是老家夥看出來這小子太過聰明,學東西快反倒容易誤了他,華而不實,最後陷死在自己的小聰明裏頭。”
“雕人如雕玉,世間好玉最難雕哇。”
灰衣來者忽而想到什麼,自顧自罵道:“格老子的,難不成這老東西早就算到有這一天?自己兩手一攤歸了西,給老子留這麼個麻煩,個老混球。”
江近月大笑道:“水最近於道,但也更易過陰過柔,分寸拿捏委實考驗功夫。說起來,你與這家子緣分很深哪。”
“哼,這娃子和他娘倒也像,能不能行說實在的我也沒把握。改變自己如脫胎換骨,談何容易?好在是這小子倒也不用推倒重來,憨山個老東西還算有點良心。”
場下,韓泉與對方神形俱似的一劍,迎麵將劍癡斬開數十步,在雪地上轟出一個大坑。
江近月欣慰道:“看樣子是個經得起雕琢的娃娃,我看你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對方不作應答,隻落一勢頭極大的子,“這一子,我便再賭了吳振楚的一雙娃子。”
江近月落子化局,“說不準哪,得看造化。”
隨之,兩人視線不約而同落在了道觀內一角。
一個穿青色棉襖的小姑娘好不容易追上了三青鳥,突然聽到“啊呀”一聲慘叫,回身看去,不遠處一個看上去十歲出頭、倒立的道童重重摔在地上,啃了一嘴雪。
小姑娘嗤笑一聲,走上前去。道童掙紮起身,抹去麵上和衣服上的積雪,不由得咦了一聲,慌忙移開視線,轉身準備開溜。
“喂,你怎麼見了我像見了狼似的?”小姑娘拉住了他,他低著頭不說話,耳根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