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將軍

兩千年的風沙吹過去

一個鏗鏘的名字留下來

他的蹄音敲響大戈壁的寂寂

聽,匈奴,水草的淺處

臉色比驚惶的黃沙更黃

他的傳說流傳在長安

誰不相信,霸橋到霸陵

他的長臂比長城更長

胡騎奔突突不過他臂彎

柳蔭下,漢家的童子在戲捉單於

太史公幼時指過他背影

弦聲叫,矯矯的長臂抱

咬,一匹怪石痛成了虎嘯

箭羽輕輕在搖

飛將軍,人到箭先到

舉起,你無情的長臂

殺,匈奴的射雕手

殺,匈奴的追兵

殺,無禮的亭尉你無禮

殺,投降的羌人

殺,白發的將軍,大小七十餘戰

誌哀的長臂,垂下去

一九七三年七月十八日

白玉苦瓜

——故宮博物院所藏

似醒似睡,緩緩的柔光裏

似悠悠醒自千年的大寐

一隻瓜從從容容在成熟

一隻苦瓜,不再是澀苦

日磨月磋琢出深孕的清瑩

看莖須繚繞,葉掌撫抱

哪一年的豐收像一口要吸盡

古中國喂了又喂的乳漿

完滿的圓膩啊酣然而飽

那觸角,不斷向外膨脹

充實每一粒酪白的葡萄

直到瓜尖,仍翹著當日的新鮮

茫茫九州隻縮成一張輿圖

小時候不知道將它疊起

一任攤開那無窮無盡

碩大似記憶母親,她的胸脯

你便向那片肥沃匍匐

用蒂用根索她的恩液

苦心的慈悲苦苦哺出

不幸呢還是大幸這嬰孩

鍾整個大陸的愛在一隻苦瓜

皮鞋踩過,馬蹄踩過

重噸戰車的履帶踩過

一絲傷痕也不曾留下

隻留下隔玻璃這奇跡難信

猶帶著後土依依的祝福

在時光以外奇異的光中

熟著,一個自足的宇宙

飽滿而不虞腐爛,一隻仙果

不產生在仙山,產在人間

久朽了,你的前身,唉,久朽

為你換胎的那手,那巧腕

千眄萬睞巧將你引渡

笑對靈魂在白玉裏流轉

一首歌,詠生命曾經是瓜而苦

被永恒引渡,成果而甘

一九七四年二月十一日

鄉愁四韻

給我一瓢長江水啊長江水

酒一樣的長江水

醉酒的滋味

是鄉愁的滋味

給我一瓢長江水啊長江水

給我一張海棠紅啊海棠紅

血一樣的海棠紅

沸血的燒痛

是鄉愁的燒痛

給我一張海棠紅啊海棠紅

給我一片雪花白啊雪花白

信一樣的雪花白

家信的等待

是鄉愁的等待

給我一片雪花白啊雪花白

給我一朵臘梅香啊臘梅香

母親一樣的臘梅香

母親的芬芳

是鄉土的芬芳

給我一朵臘梅香啊臘梅香

一九七四年三月

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