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空曠的桃園大機場

便把那金碧富麗的高頸瓶子

美酒贈名士的姿勢,獻到我手裏

說這是可昵雅客,最名貴的一級

說秋天到了,我高齋夜讀

也該斟一杯異國的佳釀

澎湃起熱血去抵抗這風寒

卻忘了風,是從海峽的對岸

而秋,是莽莽從北方的平原

從浪子打雁,英雄射雕的天空

忘了他瘦友的憂胃愁腸

秋來就有種情緒在作怪

那毛病,是屈原和杜甫一脈所傳來

千年的頑症怎能就輕易

付給法國的白葡萄園

哪一季的收成,去代為療醫?

握著金簽的可昵雅客,我想

長頸細口一吻的輕狂

豈能解中年之渴在深處?

豈能解中原之渴在遠方?

問縱橫的血管啊盤鬱的回腸

一九八○年十月二十五日

兩相惜

哦,贈我仙人的金發梳

黃金的梳柄象牙齒

梳去今朝的灰發鬢

梳來往日的黑發絲

百年梳三萬六千回

梳是拱橋啊發是水

流水衝斷了幾座橋?

橋下逝去了多少水?

梳去今朝的灰黯黯

梳回往日的亮烏烏

哦,贈我仙人的金發梳

我就會贈你銀耳墜

蕩在玲瓏的小耳垂

守住珍貴的紅靨渦

像對辟邪的小守衛

守住唇邊的淺淺笑

和你眉下的好風景

不許時間的間諜隊

布下細細的魚尾紋

或是額上的隱隱溝

將你的嫵媚暗暗偷

哦,我就會贈你銀耳墜

一九八○年十一月九日

附記:《兩相惜》一首,純為港譜歌而作。題名《兩相惜》,也有意遙攀古典,招惹樂府的聯想。近日詩壇,格律詩似有漸興之勢,加以民歌日盛,也需要比較工整的歌詞。在《兩相惜》中,我自己設限,每句八字三節,句末三字自成一節,通篇如此。一般新詩,包括新月派的格律詩,句末多為兩字一節,像《兩相惜》這麼句末全為三字一節(例如“金發梳”,“象牙齒”,“灰發鬢”,“黑發絲”……)可謂絕少絕少。節奏上這樣的特殊安排,希望敏感的譜曲人不致錯過。

水仙鄉

常想二十年後

水仙的心事當在

江湖上漾開

那哀麗的旋律

是笛聲婉轉

自水麵傳來

卻怕那時遍地

都成了高速公路

何處更有

鷗鷺的江湖

讓笛聲悠悠指引

水仙的歸宿?

那時便該問

你照過的鏡子

——渾圓與橢圓

問它的水邊

可曾水仙

留下翩躚的影子?

圓的如月

曾見你笑過

扁的如缺

曾見你惱過

水銀封底的玻璃

全未忘記

我的瞳眸

是江湖而至小

我的詩呢

是江湖而至渺

你的小名,水仙啊

則是那笛聲

一九八○年十二月廿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