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殞身巴丘天地垂淚,壯誌未酬英雄含(1 / 3)

四十六,殞身巴丘天地垂淚,壯誌未酬英雄含

周瑜回家,一連數日,盡享天倫之樂及小喬的恩愛。又探望了大喬及太史慈、李通等早逝和陣亡將士的家眷。過了七、八日後,就辭別小喬及二幼子及幼女,啟程回江陵了。

正是隆冬,天色慘淡,水色蒼茫,天空地曠;大江兩邊落葉蕭蕭、一片凋零之色;寒風呼嘯,冰涼刺骨。但周瑜的心情卻極好。船行江中,他大多時是立在甲板之上,看江水浩蕩、冬意蕭索、鷹擊長空。寒風吹起他的錦紅棉袍,也吹起他的胡須,他絲毫不覺得寒冷,反有醍醐灌頂之感。也難怪,此番京口之行,與吳候規劃了巴蜀之策,確定了取益州大計,這可是不亞於赤壁之戰的大業!他又將統大軍浩蕩征戰了!自赤壁之戰後,好久沒有如此暢快之舉了!這一路過關奪隘,當如昔日與孫伯符之平定江東!不僅如此,一旦平定益州,轉身滅劉備,便易如反掌了。不需索要荊州而荊州已在囊中了!那時,就是魯肅也不會擔心曹操會趁隙而入了!還未等曹操回過神來,劉備便已被殄滅了。然後,再分別從漢中和荊州出兵,進可與曹操爭天下;退,便憑江自守!何樂不為?而孫尚香也從此脫離劉備了!他也可以彌補一下對孫尚香的愧疚之情了!如此宏偉藍圖即將付諸實施,如何不令人振奮?

翌日,船行至彭澤。周瑜下船,探望了彭澤令呂範。兩人不僅是十多年老友,而且對待劉備的主張十分相近,此番相見,分外親熱。呂範設宴款待。因為興奮,他不顧方夏勸阻,與呂範痛飲了一回。當晚,又夜宿彭澤,與呂範抵足而眠。說起取益州之事,呂範大喜,連道早該如此了,並自告奮勇願隨周瑜出征。周瑜笑道:“你身當要衝,豈可輕易離開!江東還需有大將以防曹操的!”呂範隻好作罷。

翌日辭別呂範,又繼續西行。路過尋陽地界,遠遠看見身披盔甲的呂蒙領一隊騎兵在岸邊佇立。見他船到,均在馬上行禮。周瑜趕緊令船往岸上靠去,軍士放下木板,呂蒙一個人踩著木板上了周瑜的大船,跪拜在甲板上行大禮。周瑜上前扶起他,驚訝地問道:“子明怎知我路過此處?”

呂蒙笑道:“呂範將軍早派人快馬送信過來了!”

周瑜笑道:“這個呂子衡!非要讓我一路大張旗鼓不可!”

“那是自然!”呂蒙方正剛毅的臉上露出真誠的微笑:“都有一年未見都督了!眾將甚是想念!子衡太了解我等心意了!”

周瑜拍拍他的肩:“替我多謝諸君!”

“伐益州之時不知用不用得著末將!”呂蒙調皮又精明地眨眨眼。

周瑜笑道:“子衡連對也對你說了?”

呂蒙憨厚地笑了笑。

周瑜笑道:“如此良將不用,更用何人?”當即要他做好準備,等孫瑜大軍過來時,隨同一道往江陵彙合。

呂蒙克製內心的歡喜,穩重又果敢道:“謝都督!末將回去即整裝待發!”

周瑜笑了,又問他書讀得怎樣了。呂蒙有幾分自豪道:“談不上手不釋卷,但也算是篤誌不倦了!子明自以為大有開益!”

周瑜見他言談已是文縐縐了,滿意地點點頭,又說了些勉勵的話,就與他告別。呂蒙下得船去,佇立岸邊,目送他遠去。

又行了一陣,周瑜在艙中隱隱聽見岸上傳過來一陣歌聲。好象是司馬相如的《鳳求凰》:“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豔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歌聲隨江風傳過來,若隱若現,飄飄渺渺。周瑜覺得聲音有幾分熟悉,諦耳聆聽了一下,驚訝道:“蔣子翼!”趕緊起身往甲板上去。

到了甲板,舉目四望,隻見江北蕭索的岸邊,空曠的天地間,一位年近四旬、身材長壯、容貌異常、頭戴綸巾、身披鶴氅,頗有仙風道骨之氣的人坐在一塊巨石上,手舉一杆魚杆在水中垂釣。一麵望著水麵,一麵朗聲高歌。身後,一個書僮牽著一匹馬一匹驢侍立。周瑜細看,果然是蔣幹。他的臉上浮現一種親切又欣喜的微笑,他知道蔣幹定是有備而來守候在此。

“子翼!你要再裝模做樣,周瑜就開走了!”他手卷話筒喊道。

岸上蔣幹將手中魚杆一扔,停了歌,站起來,哈哈大笑開來。“公瑾!蔣幹在此果然就釣到你了!哈哈哈!”

周瑜笑著令將船開過去。方夏指揮侍從放下木板,蔣幹上了船。與周瑜相擁在一處。兩人嘻嘻哈哈寒喧一陣後,周瑜問他如何會等候在這裏的。蔣幹笑道:“我既是江淮間的名士,則天下聞名的周郎路過此地,我豈能不知?彭澤令呂範令人傳書呂蒙,我便已知了!”原來他正訪友至尋陽,呂範令人帶信給呂蒙說周瑜將過此時,他就從呂蒙的賓客、他的朋友處得知了,便快馬趕至江邊,扮著釣魚翁,等候著周瑜。

周瑜聽了哈哈大笑,高興地邀蔣幹同行,到江陵做客。蔣幹欣然答應。周瑜便要他的書僮牽馬及驢上了後麵自已侍衛們乘坐的大船,然後令開拔。

船往前開了,周瑜挽著蔣幹的胳膊進了艙中,令人上果盤並溫酒,欲與蔣幹暢飲。方夏在一旁急道:“大人前日已飲了兩番酒,這回再不可飲了!”

周瑜一聽,愣住了,抿一抿嘴,咽了口唾沫,對方夏自我開脫地笑道:“方夏啊!我和子翼多年好友,又二年未曾相見,今日得見,不飲一回,對不住老友啊!或許酒可攻毒,以毒治毒了!不礙事的!隻此一次!最後一次!”

方夏拗不過周瑜,隻好蹶著嘴由他去了,給他上來果盤,溫了酒。於是,周瑜與蔣幹在艙中就著果脯、酥餅,飲開來。邊飲酒邊說說些少年時代的趣事。蔣幹也說些獨步江淮間的趣聞。

又行了一程,船過江夏太守程普所在的沙羨。早有軍士見周瑜船來,向程普報告了。程普到岸邊將周瑜一行迎下船,在太守府中設宴款待周瑜。周瑜已報吳候,在他出征益州時,由程普代他領南郡太守,於是與程普談了南郡的地理錢糧等事。飲宴畢,周瑜要趕路,就辭別程普。程普苦留不住,隻好任他上了船,繼續前行。行到夜半,周瑜令船隊靠近岸邊,下了碇,歇息了。

第二日,依舊是個陰天。蔣幹起得身來,洗嗽完畢,去周瑜艙中喚周瑜,卻見周瑜仍未醒來,就用手擰周瑜的鼻孔,周瑜仍無動靜。再看周瑜麵色蒼白,額頭上全是虛汗,蔣幹慌了,趕緊叫人。方夏趕來,見周瑜這樣子,情知不妙,掀開周瑜右肋的箭傷處,隻見碗口大的紅腫的箭瘡已經迸裂,烏黑的血水浸透了潔白的內衣衫。傷口周圍一片皮膚已經發黑。他的眼淚呼地湧了出來,又是掐人中,又是要人拿濕熱的毛巾的捂周瑜的額頭,又趕緊用熱水清洗周瑜箭瘡處的汙跡。折騰了半天,周瑜終於睜開眼,抬頭看見眾人,趕緊坐起,卻沒有坐起來,身上一陣巨痛,他“哎喲”呻吟了一聲,然後意識到箭傷迸發了,歎口氣,笑道:“又要歇息靜養數日了!”

說完堅決要起身,方夏和蔣幹趕緊上前將他扶下了床,他推開方夏和蔣幹,往前走了兩步,剛走兩步,一陣劇烈的疼痛在全身蔓延開來,眼睛一黑,腦海一陣天旋地轉,就往甲板上栽去,失去了知覺。

方夏和蔣幹趕緊將他抱上床。方夏大哭不止。蔣幹也跌足懊悔不該邀周瑜飲酒。兩人商量一陣,方夏令兩名侍從下船,找當地亭長要快馬,沿烏林小道趕往江陵稟告魯肅。兩位侍從下船後,方夏令船隊不分晝夜,拚命往江陵方向趕。

周瑜再醒來時,已是夜幕降臨,船已過昔日鏖戰的赤壁,到了洞庭湖邊的巴丘(今湖南嶽陽)。此巴丘和鄱陽湖邊的周瑜練過兵的巴丘同名。周瑜聽說船到了洞庭湖邊的巴丘,與昔日練兵的巴丘同名,便令船就此歇息。方夏等護衛將周瑜抬往縣城館驛安歇。鎮守巴丘的縣令是原是周瑜手下一名司馬,聽說周瑜身染重病,住進館驛,趕緊帶來城中醫士來探視。醫士稱周瑜係勞累過度引起箭傷複發,開了幾貼藥要方夏為周瑜煎服。周瑜服了藥後,吃了些粥,又昏昏睡去。

第二日午時,周瑜正在昏迷之中,魯肅領軍中的醫官和江陵城的名醫趕到,兩名醫士給周瑜拿了脈,又仔細檢查了周瑜迸裂的箭傷,並向方夏、蔣幹詢問了這些日周瑜的行蹤舉止,方夏、蔣幹一一作答。兩名醫士又細細檢查一番,麵麵相覷,連連歎息不已。魯肅見了,心裏緊張,連問病情如何。兩位醫士歎道:“恐不久於人世了!請都督交代後事罷!”話一出口,舉座皆驚,方夏、蔣幹淚如雨下。魯肅也含淚喝道:“胡言亂語!你兩人若醫不好都督!軍法相待!”軍中醫士含淚泣道:“我等何嚐不願都督貴體康複?隻是都督體內原有毒氣浸淫,近又連日勞累,及喜樂過甚、飲酒過甚,而致箭瘡複發,體內毒氣已浸入心腑內髒,縱是扁鵲在世,也難療好了!”眾人一聽,嗚咽不已。魯肅含淚道:“天妒英才!”跟著又命令兩位醫士道:“你兩人給我遍尋名藥,無論如何都要救回都督!”正說著,周瑜呻吟一聲,似要醒來。魯肅趕緊令眾人都揩了眼淚,不要做出難過狀,又令醫士不要告訴周瑜實情。一會,周瑜從昏迷中醒來,微微睜開眼,看見魯肅,莞爾一笑,用力伸出手,吃力道:“子敬怎趕了過來?”魯肅趕緊雙手緊緊握著周瑜的手,道:“公瑾!此刻可好?”。周瑜微笑道:“疑是睡了一覺,清醒多了!”看見兩個醫士在臥榻邊,就問自已病情如何?兩位醫士支支吾吾看著魯肅。周瑜不快道:“是周某患病,非子敬患病!你們隻管以實告我!”民間醫士猶豫了一下,含淚道:“周都督連日勞累,遂使箭瘡複發,深藏體內的毒氣往內髒蔓延,故爾昏迷、高燒、飲食俱廢!”周瑜笑道:“我料正是如此!此前已有經曆,不足為奇,歇息幾日便可!”這位醫士愣了一下,又要開口,魯肅使了個眼色,就又噤了口。周瑜不高興了,撐著力氣要坐起來,方夏趕緊上前將他扶起。周瑜靠在床頭坐穩了,略微喘息一下,命令的語氣對營中醫官道:“足下把病情如實告訴我好了!你既為軍醫,當服從軍令!若不以實相告,本都督會以軍法相待的!”醫官眼淚一下湧出,含淚道:“將軍!此次發作非從前可比!今日毒氣,已遍入肺腑和腦中,可謂病入膏肓!”

話音一落,魯肅、蔣幹頻頻拭淚,方夏又抽泣開來。

周瑜一愣,不相信似地看了看醫官,跟著坦然一笑道:“先生莫非是說周某將不久於人世?”

醫官和醫士一同拜伏在地,含淚道:“我等一定盡全力為都督醫治!但都督也需早安排後事,以防萬一!”

蔣幹含淚道:“公瑾!都怪我勸你飲酒,害了你!”

周瑜愕然地看了看眼前眾人,半響,用盡氣力哈哈大笑起來,道:“諸位何需憂慮!我尚未做完伯符托大事,吳候又賦我新的軍任,正展宏圖,怎會遽然離世?而況,某自幼習武,區區毒氣又豈能在我體內久存?你等放心好了!待我能起下地時,自會勤身健體,將體內毒氣逼出!”

魯肅一聽,趕緊含淚陪笑道:“是啊!以公瑾的體魄和性情,月旬之內,定可康複!公瑾勿憂便是!”

蔣幹也揩揩眼淚道:“魯子敬說的有理!公瑾體魄非同凡人。記得年少時我與公瑾同在雨中奔跑,我受了風寒患病,公瑾赤身奔跑卻依然如故!大雪紛飛之日,我身披貂衣,坐於爐邊,尚覺得冷,而公瑾卻於寒冰裏沐浴!過些日,我去找相識的江淮名醫、方士為公瑾去取些靈丹妙藥,自會無事了!”

“多謝子翼了!還是子翼知我!想我周瑜習武之身,豈是弱不禁風之人?”周瑜微微笑道,同時輕輕喘息著。剛才說話耗去了他不少氣力。忽然,他感到胸內一陣惡心,眉頭一皺,身子猛地顫動了一下,一口鮮血吐出,跟著就栽倒在床邊,昏迷過去了。兩個醫士趕緊急救。

公安城內,劉備的探馬獲知了周瑜病在巴丘,魯肅已星夜帶名醫趕去的消息,趕緊向劉備報告。劉備一聽大喜,對諸葛亮道:“周瑜素來強壯,此次病在巴丘不能前行,魯肅又連夜趕去,想必是病得不輕。保不準會如孫郎一樣死於箭傷!果如此,我心腹大患可去了!哈哈!先生可與我飲酒慶賀!”說完,令手下設宴。

諸葛亮聽說周瑜病重,很是震驚,也頗為難過。他想依周瑜的果敢,不會停在巴丘養病的,看來定是病重。雖然各為其主,但他對周瑜的文武兼備的才學及人品素來敬重。最重要的是,當初劉備兵敗荊州,為曹操追逼,他奉命於危難,去東吳求救,並跪地哀求周瑜相助,正是周瑜毅然說服孫權出兵抗曹,這才有了劉備今日事業。如今,周瑜病重,於情於理他和劉備也當前往探視,怎可以擺宴慶賀?於是,他麵帶戚色對劉備道:“主公!不可慶賀!主公能有今日,周郎功不可沒!就是後來與我爭奪荊州,也是各為其主!依亮所見,不妨派使者前去探視才是!”

“不!”劉備的臉沉了下來,“此人自恃才高,屢屢羞辱孤,又處心積慮要扼殺孤、消滅孤!就算此人從前有恩於孤,今日也是孤的敵人!孤與周郎誓不兩立!”

“可是!”諸葛亮躊躇了一下,大膽地迎著劉備陰沉的臉色直言道:“就算周郎與我誓不兩立,但時下仍為主公盟友!周郎鎮守一方,既為東吳守土,也做了我江南四郡的屏障。曹操不敢南下攻伐,正是畏懼周郎!”

“孔明未免太抬舉他了!”劉備生氣道,“孤今日擁有十萬雄兵,加上江南四郡和南郡、江夏一部,足令曹操膽寒!豈是周郎之力?周郎一死,我即刻攻打江陵,令雲長守之!再奪益州!孤到要看曹操是懼孤,還是懼周郎?”

諸葛亮見劉備生了氣,也不好說什麼了,就起身告辭了。劉備也不婉留,自令人擺上酒菜,叫來糜竹等人相陪。

回到府中,諸葛亮徘徊後花園,歎息不已。既為劉備如此對待周瑜頗感不平,也為周瑜重病在身而傷感。他想,劉備素以“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昭示眾人,沒料到有時竟如此狹窄。說實話,當初受劉備之邀出山,他便有些猶豫。倒不是不求聞達於諸候。作為自比為管仲、樂毅的讀書人,他何嚐不願成就功名?隻是他認為劉備在各路雄豪中智術偏短、實力也弱,既無曹操的文蹈武略,又無袁紹、劉表等人的甲士如雲、土地遼闊,更無孫權的天時地利人傑。但,曹操底下謀士如雲,多他一個,未必增輝;袁紹剛愎自用;劉表胸無大誌又看重門弟;孫權自有周瑜一幫英傑,且遠在江東;唯一可選擇的隻有劉備了。並且,劉備也不無優勢,一是雖誌大才疏,但折而不撓,極有毅力;二是漢室之後,頗有號召力;三是善籠絡民心,善於做出禮賢士人的姿態;四是身居高位,拜左將軍、領豫州牧,有影響力;五是雖兵少將寡,但仍有關羽、張飛等世之虎將。基於以上,加上劉備思賢若渴、三顧其茅廬,令他感動不已,遂懷著報恩之情追隨劉備驅馳於危難之中。其間,雖多年未被劉備授以官職,委以重任,也一度遇上劉備兵敗荊州,岌岌可危,但依然不離不棄,與劉備同患共難。他是忠義之人,既追隨劉備,就決不會半途而廢,更不會叛主求榮。但劉備有時的作為,確令他心寒,比如,對周瑜的態度。嗟歎一陣後,他說服了自已:周瑜再優秀出色,也是敵人;劉備再無理,也是他的主人。既然扶持劉備,理應為主分憂。各為其主,亦敵亦友,想必周瑜也是可以理解的!於是,他拭了淚,繼續一絲不苟地去做劉備吩咐他的差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