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個聲音?”
“就……就是他叫的那聲‘阿爸’,你不曉得,隻差那麼一丁點兒,他……他就衝進火海裏,這辰光跟他爸一樣躺進棺材裏了。”
“吉人自有天相,差一點兒,說明此人得貴人相助,命不該絕。”
聽到貴人相助,葛荔臉色微紅:“老阿公,我……我想曉得他……往後哪能個辦哩?他還會參加大比嗎?如果參加,他能金榜題名嗎?”
“你說呢?”
“這不是不曉得嘛。”
“嗬嗬嗬,小荔子,你不會是想讓老阿公為他起一卦吧?”
“真讓你猜中了,老阿公,你這就占占。”
“回到上海再占吧。眼下心不淨,卦不靈嗬。”
顯而易見,伍家的這把火燒得蹊蹺。
災難過後,順安表現得極是仗義,不僅讓家裏騰出房間,安頓下挺舉一家三口,且又全力張羅伍中和的喪事,為淑貞請醫購藥。
順安跑前忙後,隻不敢麵對挺舉,能躲則躲。
然而,躲是徒勞的。在中和入土後的第三日,挺舉將他堵住,直接帶到伍家祖地,拉他一道跪在伍中和的新墳前。
新墳上插著幾個花圈及纏著白紙的柳枝,在晚風吹拂下,發出沙沙聲響。
夕陽西下。挺舉劍一樣的目光直射順安,似要把他穿透。
順安無處閃避,隻得把頭扭到一邊。
“順安,”挺舉聲音沙啞,低沉,威嚴,“把頭扭過來,看著我!”
“阿……阿哥,”順安扭過頭,聲音囁嚅,“啥……啥事體?”
“你早曉得啥人打劫魯家,是不?”
“這……此話從何講起?”
“講吧,你一定曉得的!”
“我……”順安顯然也早備好了說辭,“我是曉得一點。出事體前一日,我路過關爺廟,聽到廟裏有人聲。廟裏早斷香火了,我覺得奇怪,過去推門,門插著。隔門縫看,什麼也看不到,但聽到裏麵有人乒乒乓乓在練武。一人說,甭練了,聽我安排事體。眾人停下,那人就安排如何搶劫魯家……”頓住話頭,望向挺舉,見他目光仍在緊逼,忙又避開,望向別處。
“後來呢?”
“我……我嚇得發抖,正不知如何是好,廟裏突然就沒聲響了。我又候一時,仍舊沒聲。我推門,門卻是開著的,真是奇了怪。我忍不住好奇,試探進廟,裏麵卻空寂無人。我揉揉眼,仍舊什麼也沒看到,就退出來了。回家路上,我越想越後怕。欲報官,又怕虛言獲罪,欲不報,這又聽得分明。迎黑辰光遇到你時,我心裏仍在糾結,這才向你提起。原還以為是幻覺哩,誰想魯家果……果真就遭劫了。”
挺舉眯起眼睛,似在鑒定真偽。
“阿哥,我……我沒有騙你。”
“照你所講,”挺舉抓到破綻,“你是在出事體前一日路過關爺廟,一路來到我家並告訴我的。可魯家劫案是在你講過之後立即發生了,你這講講,中間這一日哪兒去了?”
“這……”順安心裏咯噔一響,曉得講漏了,急中生智,改口辯解,“是我講得急了。中間是有一日,可這一日我度日如年,一直琢磨這事體。他們講定要在唱堂會時動手,堂會開場後,我越想越不踏實,害怕萬一有人搶劫,這才向你提起此事。”
“那……”挺舉不依不饒,“照高的事體又作何解?”
“阿哥,”順安幾乎是脫口而出,“我沒辦法對你講,總覺得這事體似幻非幻,似真非真,就跟聊齋似的,擔心講給你實情,你會嘲笑我,所……所以才編了個套。”
挺舉直射他的眼睛:“阿弟,我和你從小玩到大,情同手足。我家這場火燒得蹊蹺,肯定與魯家那場劫案相關。我想知道,你跟這場劫案究底有何關聯,望你曉我以實情。”
“阿哥,”順安對墳起誓,“阿哥,我……我對伍叔在天之靈起誓,我與這起劫案沒有直接關聯。”
“好吧,”挺舉見他這般起誓,不好再追問下去,“這樁事體到此為止。”一把扯他起來,“不瞞阿弟,說心裏話,我真的害怕你攪在裏麵,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阿哥,”順安哽咽道,“我……真的沒想到事體會是這樣,真的沒想到啊!”
時已立秋,天氣沒有先前熱了。
挺舉與順安合住一間屋子。順安堅持將鋪位讓給挺舉,為他擺好桌椅,點盞油燈,讓他安心念書,自己則抱來稻草,在地上隨便鋪條席子。
夜深了,一粒黃豆般大小的火苗在燈頭上若明若滅。挺舉既沒有看書,也沒有睡去,隻是怔怔地端坐於涼席上。
順安連翻兩個身,忽地坐起。
“阿哥,”順安半是關心半是責怪道,“再過半月就是大比,你哪能不看書哩?這些日來,你已誤下不少功課,得抓緊補上才是。”
挺舉眉頭緊擰,長吸一口氣,又緩緩呼出。
“阿哥,”順安爬起來,拿針撥亮油燈,“你隻管念書,影響不到我。你這不念了,我反倒睡不去哩。”
挺舉長歎一聲,一口將燈吹熄。
“阿哥?”
“睡吧。”
甫家院中,一個人影靜靜地站在月光下。
是伍傅氏。
她在院裏站些辰光了。這些日來,挺舉的心思顯然沒在功課上,這讓她極是焦心,卻又無從勸起。望著他們房間漆黑一團的窗欞,伍傅氏長長地歎出一口氣,正要回到東廂房,乍然聽到甫韓氏房間又有聲音傳來。
聲音很小,幾乎是啞著嗓子,但在這寂靜無聲的夜間,卻分外清晰。
“他爸,”聲音是甫韓氏的,“安兒蹭破點皮就會叫得滿街響,囡囡換藥,嘴唇都咬破了,一聲也不叫,就跟個鐵漢子似的。”
甫光達沒有作聲。
“你講這老伍家,幾代書香門第,兩口子從沒跟人紅過臉,哪能就這般倒黴哩?囡囡燒成殘疾,當家的這又沒了,一家三張口,往後這日子哪能過哩?還有,這阿嫂也真是的,吃沒吃的,住沒住的,今朝仍在對我算計兒子大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