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順安追得急,阿青來氣了,幹脆與幾人反身回來,將順安按倒在地,一頓飽揍。正打得起勁,一條黑影飛至,一頓拳腳,將眾阿飛打得東倒西歪,落荒而逃。
順安翻身爬起:“我的包袱……”
那道黑影飛身追去,不一會兒,提個包袱回來,朝他身上一扔:“喂,愣小子,是這個不?”
順安抱住包袱,不由分說,伏在地上連連磕頭:“謝謝大恩人,謝謝大恩人了!”
大恩人竟是葛荔。
聽到聲音,葛荔覺得耳熟,湊近一看,認出來了:“咦,沒想到是你嗬!”
順安聽她講得這般親熱,也是怔了:“小……小姐?”
“嘿嘿,”葛荔叉起腰,“這個天下倒是小哩!”
“你是……”順安爬起來,盯住她看。夜色蒼茫,加之順安對葛荔並不真熟,愣是沒認出來。
“你的朋友哩?”葛荔歪著頭問道。
“朋友?哪個朋友?”
“就是那個姓伍的,伍挺舉。你倆不是形影不離嗎?”
順安這才想起來,驚喜道:“想起來了,你就是在失火辰光救我阿哥的那個人,他總是向我講起你哩!”
“講我啥了?”
“講你是個奇女子,佩服得緊哩。”
“嘻嘻嘻,你這講講,他是哪能個佩服我的?”
“這個我就不曉得了,你得問我阿哥去。”
“他在哪兒?”
“我們一道來上海的,他……去魯老板家了。”
“你為何不去?”
“我……”
“嘻嘻,”葛荔一拍腦門,“我曉得你為啥不去了。大半夜的,你在此地轉悠啥哩?”
“我想去四明公所,問了人,說是沒多遠就到了。可轉悠老半天,仍舊沒到,想是迷路了,急死人哩。”
“好吧,你跟我走。”
葛荔引著順安,連拐幾個街道,在一片鬆柏蔥鬱的地方停下,指著緊閉的大門道:“此地就是。”
“小姐,”順安住腳,“我該哪能稱呼你哩?”
“在小姐前麵加個大字即可。”
“大小姐?”順安略是一怔,鞠躬道,“在下謝過大小姐!”
“告辭了!”葛荔回過一禮,飛身而去。
順安望著她的背影感歎一番,反身敲門。
大門吱呀一聲閃開一道細縫,一個老人揉眼嘟噥:“又來人呀,還讓人睡不?”
“老阿叔,”順安拱手打揖,“晚輩是寧波人,剛從老家來,沒地方落腳了,這想尋個歇處。”
“曉得。”老人看他一眼,把門打開,“凡是到此地尋安身的,沒有不是寧波人。進來吧。”說完顧自頭前走去。
老人引順安繞來彎去,走到一個大房子後麵,指著一個門道:“小夥子,其他地方住滿了,就剩這間屋子。靠牆有不少長箱子,睡到箱子上不潮。此地蚊子多,你得將就一下。”
“多謝老阿叔!”順安深鞠一躬。
“做個好夢。”老人轉過身,一搖一晃地原路返回。
順安長噓一口氣,打量屋子。沒有燈,黑乎乎的。順安順牆摸去,果然摸到一隻大木箱子,遂放下包袱,順箱摸去,真還挺長。
“嗬,真是好床啊!”順安將包袱枕在頭下,舒服地躺在上麵。
屋子裏漆黑而靜寂,隻有外麵雨滴落在樹葉上的聲音。順安躺下沒多久,蚊子的嗡嗡聲就過來了。順安啪啪連打幾下,蚊子卻越打越多。
“娘希匹,”順安聽得心裏煩躁,罵道,“嗡嗡嗡,嗡嗡嗡,再嗡打你個啪啪啪,再拿艾草熏死你!”話音落處,啪啪啪啪又是幾聲脆響。
底下突然飄出一個甕聲甕氣的聲音:“沒有用的!”
聲音過於陡然,似乎就在他身邊。
順安毛孔一緊,汗毛豎起。
聲音沒了。
四周靜寂無聲,連蚊子的嗡嗡聲也似乎不見了。順安壓住心跳,又候一時,方才穩住心神,打眼望去,黑乎乎的什麼也看不到。
“怪了,”順安自語道,“不會是鬧鬼吧?”
“不是鬼!”聲音再次出來,好像就在他的身上。
順安忽身坐起,厲聲喝道:“啥人?”
“是我,你的阿哥!”
“你……”順安聲音發顫了,“你……究底是……啥人?”
“是你阿哥呀!”
“你是……”順安似乎聽出來了,“伍挺舉?”
“正是。”
順安仍舊緊張:“你……在哪兒?”
“就在你的身子下麵。”
“啥?”順安冷汗出來,舌頭發僵了,“你……究底是啥人?”
“伍挺舉,你阿哥!”
“那……你在哪兒?”
“就在你屁股下麵的棺材裏。”
聽到棺材,順安“啊”地發出一聲尖叫,欲跑,腳底發軟,歪倒在棺材邊上。緊接著,隻聽劈劈噗噗一陣響動,棺材蓋子被人掀起,一個黑乎乎的人形探出頭來。
順安看得目瞪口呆,嚇得魂飛魄散,兩手撐在地上,話也說不出來,隻拚命朝門口爬。
“阿弟呀,”挺舉深呼吸一口,“你是存心悶死我哩!”
順安這也聽清爽了:“你……真是挺舉阿哥?”
“早就告訴你了呀,”挺舉走到他身邊,蹲下,“摸摸看,是我不?”
“天哪,”順安摸到他的頭,長噓一口氣,“真的是你,嚇死我了!”氣力上身,站起來,“阿哥,你不是去魯家了嗎?”
“魯老板不在,門房要我改日再去。”
“阿哥……”順安一連遭遇兩場虛驚,不免悲從中來,伏在挺舉肩頭嗚嗚咽咽地哭起來,“真沒想到,我們在此地又見麵了。”
“這叫想分也分不開哩。”挺舉輕輕拍他,苦笑道,“這屋子裏都是空棺,正好睡人。躺在棺裏,蓋上蓋子,蚊子就叮不上了。”說著轉身折騰一會兒,打開又一口棺材,把自己的包袱拿出來,墊上,鑽進去,“睡吧,快到子時了。蓋棺時錯道細縫,否則悶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