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籃觀音 第二十七章 睡六
睡六從剛懂事起就想弄明白自己的父親是誰，直到睡六自己做了父親，這個謎仍然沒有解開。
後來睡六就不再思考這個問題了，糊塗也好。但民間卻有另外的版本，說是睡六的母親年輕時嗜睡，有個賊竊走了她家許多貴重物品仍然意猶未盡，索性鑽了睡六母親的被窩。
睡六的母親那時人稱二小姐，就有一群孩子整日圍著睡六拍手唱：
二小姐，睡死覺，戳進去半截不知道。
睡六隻是笑，也不惱。
在1923年，睡六其實是山陽縣政府的一個幹部，但睡六領了兩年俸祿也沒弄明白自己是幹什麼的。
縣長梓岩就數落他道，你是咱警察署的長官，你的上司是莊滌塵，千萬記住了，別淨讓人笑話。
睡六連忙點頭，隱約記得是有個叫莊滌塵的人。
莊滌塵是山東人，據說和省政府的一些頭頭有些聯係，自然不會把梓岩放在眼裏。
有一回抓到江洋大盜賴花臉，梓岩聞訊而來，把莊滌塵請進山陽村酒店，酒酣耳熱之際拍著他的肩膀說賴花臉這人不簡單，老弟你可要謹慎啊。
莊滌塵知道梓岩和賴花臉之間有些勾當，卻故意裝糊塗說縣長請放心，莊某一定會從嚴查處這件事的。
梓岩一愣，紅著臉說喝酒喝酒。
後來莊滌塵依照賴花臉的招供在缽池山紅亭子下挖出縣政府丟失的一大批軍火，連夜派人密報江蘇省主席韓德勤，不料在回來的路上被黑槍打死。
要接替莊滌塵的工作，睡六嚇出一身冷汗。
梓岩就笑，梓岩說怕什麼，幹警察這行就怕你沒事找事，如果你終日抱頭而睡，天下反而會太平許多。
睡六遂放下心，每天坐在辦公室縮頸而眠，梓岩見了隻是笑，也不說什麼。
一直睡到共產黨在小城出現。一日梓岩在街上抓到一名學生，帶到睡六的辦公室，見睡六蹺著腿翻報紙，眼皮子不住地往一起粘，梓岩就說睡六你可真是好福氣啊，全國上下視共產黨如洪水猛獸，隻有你無動於衷。
睡六一驚，趕緊站了起來。
梓岩擺擺手說坐下吧，今天我抓到一個撒傳單的學生，你好好問問，沒準兒能捉到幾個共產黨，發筆小財。
睡六坐下的時候，就看見屋角站著個年輕人，雙手被反綁著。
睡六說沒事打個盹兒多好，幹啥子共產黨——可是要殺頭的喔！
年輕人歎口氣說天下嗜睡的人太多，所以我們才會被殺頭。
睡六一愣。睡六說你們被殺頭跟我有什麼關係？嘁！
年輕人說你到外邊看看，這世道還有讓人睡覺的地方嗎？
睡六不睬他，睡六閉上眼想再睡會兒，後來睡六罵了一句：操！摘下年輕人的眼鏡拿到臉上比畫，竟然驚叫一聲。睡六不知道自己過去是個近視眼，睡六戴上眼鏡首先就發現牆上懸掛的青天白日旗早就蒙了一層灰。
睡六拿起雞毛撣子忙活了半天，決定到外麵走走——睡六覺得他戴眼鏡的樣子一定很滑稽。滑稽，有時會帶來好心情。
睡六在街上轉了一圈，太陽暖暖地照著，他覺得這時正是午睡的好時光。
睡六轉身回到辦公室，卻發現那個年輕人已經逃跑了，便急忙來到梓岩的辦公室，見梓岩正伏案而眠，長長的口涎洇濕了一大片報紙，於是感歎道原來梓縣長也喜歡睡覺，遂小心地掇過一條凳子坐下，這一坐，竟也睡著了。
睡六醒來時發覺身上有些冷，一抬頭，見太陽已經從窗戶上消失，知道該下班了，於是小心地往梓岩麵前靠了靠，佝僂著腰說那個撒傳單……梓岩睡夢中嘀咕一句殺，殺！
睡六悚然一驚，那個撒傳單的已經跑了呀，到哪裏去殺他？
睡六回到家對老婆說讓我好好睡一覺。
這一睡，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