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籃觀音 第三十二章 米謙
在清江浦古玩行當裏，米謙這個人，其實不算個人物。
賣家有好東西，根本想不起來讓他開開眼。
買家想買，也根本不會考慮請他來掌掌眼。
要是哪位想露富，散帖子時，也不會把他當個人物，頂多，也就是碰見時央告一聲：我新近得了個好東西，哪天，你去瞧瞧吧。
必定是要去的，告一聲得罪，討一杯茶，靜靜地坐在最末的位置。
好東西在一個又一個人的手上摩挲，說好的，說壞的，都有豎起耳朵聽的人。
好不容易傳到他的手上，他也想說兩句好或者壞來，主家卻招呼吃飯了。
想想也不怪人家慢待他，你又沒錢沒勢，你家裏又沒有像樣的玩意兒，你說的話，能有多少分量？
他卻不這麼想，在江春亭家看了一個《婆羅雙樹碑》的明拓本之後就不出門了。
也沒人在意。
偶爾，也會有人想起他，經過他家門口，會隔著矮牆喊一聲：我得了個新玩意兒，有空，你去看看吧。
不去不去，那時，米謙正朝院子裏的一根繩上掛一張三尺長的碑拓。
喲，這不是《婆羅雙樹碑》的明拓本嗎，你，也有？
米謙不說話。
這《婆羅雙樹碑》是清江浦的逸碑，大約在元代就不知去向了，幸好，清江浦的縣令陳文燭在吳承恩的家裏見到一幅舊拓。
這些，都寫在江春亭家那張明拓的“附識”裏呢，他米謙這樣的一個人，也能得到？
驚動了江春亭。
跑來一看，“附識”，竟然和他家的一樣，也是陳文燭題的。
肯定是假的，因為，陳文燭寫的字，和他的那張一模一樣。
一個人寫字，因為環境或心境的不同，永遠不會一模一樣的。
米謙冷了臉說，這個，就是假的。
我剛做的，你看，墨還沒幹透呢。
可是也不對，新做的贗品，墨汁應該是烏黑發亮的，做得再好，也不會有那種老氣，內行人是分辨得出的。
江春亭提起那張碑拓來抖了抖，唔，分量也和家中的那幅一樣。
新墨錠和舊墨錠寫出來的字相比，雖然微乎其微，可是在江春亭這樣的行家手裏，還是能掂量出不同分量的。
可是江春亭掂不出。
米謙就笑，說我用的是新墨錠，可是在磨墨汁之前，我把它放在幹菊花裏煨了七天。
幹菊花吸了它的新氣，燃出煙來，正好又添了它的老氣，墨的多餘分量，恰好又被微火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