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籃觀音 第三十三章 荔裳
起先是胖妞給程禹山買酒的。
去吧，耗子洞黃大矮家。
每天吃罷早飯程禹山總是這麼淡淡地說一句，胖妞脆脆地應著，腳步兒卻不曾動。程禹山就不言語，半晌摸出一個銀角子，丁零一聲，這枚銀角子閃著燦爛的光澤在方羅地磚上滴溜溜滾動。
黃大矮是缽池山極有名氣的釀酒師傅，在耗子洞賃屋而居，專產一種苦蒿酒，色質澄黃清冽，老遠就能聞著一股濃釅的香氣。
胖妞就俯身撿起那枚銀角子，提了酒壺一溜煙兒出去了。
胖妞是個有心計的丫頭，為了程禹山的這點嗜好幾乎跑遍缽池山所有的賣酒作坊，女兒紅啊鬆醪春啊屠蘇啊惠泉啊這些酒她都買過，但程禹山喝了一圈之後還是選定了耗子洞的苦蒿酒。
黃大矮就很得意，委瑣的臉上漾出一點酡紅：嘖嘖，程老爺都喝咱的酒！
有一回恰好讓程禹山聽了滿耳朵，程禹山就笑笑說也不是你那酒好喝，我是把它當做藥引子戒酒哩。
胖妞就知道程禹山肯定是喝著喝著就寡淡了滋味，再有銀角子在地磚上丁零零響時人便沒了蹤影。
吃力不討好的事，她這樣精明的下人才懶得做呢。
就叫荔裳去。
程禹山慢慢地抿了一口打回來的酒後回頭望了望荔裳。
荔裳正在給太太端一碗湯，有一些從碗裏溢出來，燙著了她的手。
是大矮又新配了釀酒的方子？
程禹山又喝了一口問。
荔裳就點點頭，事實上這時候程禹山已經不朝她看了。
有點意思，程禹山說。
當然，胖妞中間又去買過一次，程禹山喝了一口就呸地吐掉了。
這也叫酒？程禹山悻悻的。
胖妞伸了伸舌頭，再不敢越俎代庖。
這本來是一則民間故事，說荔裳帶回來的其實是一條河裏的水，當然經過了某位神仙的點化，這才成了程禹山壺中的瓊漿玉液。
既然是水，那些銀角子就沒法處置了。
神仙很煩惱，神仙對荔裳說你先留著吧，這些世俗的東西隻對你們俗世之人有用。
我，隻圖個好玩。
荔裳就小心地攢著這些銀角子，她想攢夠八百枚，折合成八十塊銀圓。
荔裳在這世上已經沒了親人，但她還是想攢夠八十塊銀圓。
三年後的某一天，當程家大院的磚地上再次回蕩著一枚銀角子清脆的聲音時，荔裳靜靜地站著，那枚淡白的銀角子把耀眼的光反射在她臉上時她仍然無動於衷。
程禹山很奇怪，就聽見荔裳說我記得老爺說過哪天我攢夠八十塊銀圓我就可以離開這裏，是不是？
程禹山一愣，程禹山其實是挺好的一個人，很多下人都喜歡他。程禹山說你是不是想離開這裏，你的父母兄弟已經不在人世，再說……荔裳說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經有了八十塊銀圓，我這就給您取。
荔裳轉身去了廂房，不一會兒取來個沉甸甸的紅綾包袱，很沉，荔裳四下裏望了望，決定把它放到石桌上。
包袱裏的銀圓隔著一層紅綾包袱皮，在和桌麵相觸時發出沉悶的一聲響。
你看看吧，荔裳說。
荔裳解開包袱皮的四個角，攤開。
什麼也沒有，裏麵什麼也沒有。
一陣風吹來，那塊包袱皮就飛了起來，飛到一棵枇杷樹上，像一麵鮮豔的旗幟。
程禹山愣了，半晌歎了口氣。
程禹山說好吧，你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