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籃觀音 第五十八章 塑匠
缽池山是土山，多沙。
很小，如一隻倒扣的缽盂。
黃河一泛濫，缽池山就瘦了，就矮了。
山上的土和沙，吃透了水，都癱到附近的農田裏了。
挖開上麵的泥沙，下麵，往往能得到一種油泥，紅色的，細膩圓潤，像女人的肌膚。
在石頭上使勁摜，一摜，裏麵的雜質就跑出來了，就純了，熟了。
摻上豬肝一起搗爛，就成了泥坯。
我好像說到塑泥人了，塑泥人，泥坯都是這樣做成的。
那我接著說吧。
在缽池山，塑泥人的隻有泥人張一家。
祖傳的手藝。
缽池山也不是他一家賣泥人，隔壁就有一個百泥居，但是這家人不會做，賣的都是山東過來的泥叫雞和無錫過來的泥娃娃。
生意不是很好。
泥人張另辟蹊徑，人家，捏的是佛像。
缽池山從唐朝就被和尚占下地盤，山下的信眾很多。
泥人張的生意，自然很紅火。
有時候，也捏真人。
程禹山，就喜歡讓他捏真人。
一閑下來的時候，他就坐著個轎子來了，往門口一坐，讓泥人張捏。
一坐就是半天。
家裏大大小小，有幾十盤。
還來。
泥人張就笑，說爺您今後別來了，您的模樣和脾氣我清楚，閉上眼也捏得出，保證和本人一點兒不差。
程禹山就笑，我來這裏，也是圖個清靜，我坐在這裏讓你捏，其實腦子裏是在想別的事呢。
哦。
如果你看過我有關缽池山的係列小小說，你就會明白，這個程禹山，是個響當當的人物，缽池山有一大半的田地是他的，另外，人家還經營著糧食藥材和食鹽的生意。
有人跟他談生意，他總是先不急，領著人家先看家裏的泥人。
都是他的模樣。
喜怒哀樂，吹一口氣，好像就能活過來。
那些泥塑，有時是程禹山一個人的，有時候，是和別人在一起的。
比如和清江浦的府尹，程禹山坐著，麵前是一個桌子，桌上擺著一套茶具。
府尹躬著腰，給他斟茶呢。
比如和土匪王麻子，程禹山是被綁著的，麵前是一條倒了的板凳，王麻子提著刀。
“王麻子綁了您？”
談生意的人問。
王麻子可是殺人不眨眼的貨色，而程禹山，居然什麼事都沒有就被放回來了。
你想想，這個程禹山該是個什麼樣的角色呀？
生意，還談不成？
有一次，一個山東人來進一批淮山藥。
看了程禹山的那麼多泥人，又看了程禹山擺出的淮山藥，這個人開出一個價。
程禹山沒有在價錢上斤斤計較，他認為人家看過他的泥人，知道他的能耐了，會給個合適的價錢。
愁的是這個人要的貨特別多，可能一下子備不齊。
程禹山沒辦法，管家程門有辦法。
他對程禹山耳語幾句，程禹山說這個事就交給你辦吧，不過，我可是什麼都不知道呀。
爺哎，您就瞧好吧。
到了約定的時間，貨，果然備齊了。
原來，那些都是泥人張用油泥捏出來的。
泥人張不知道程門是做什麼用的呀，這個山東人也不知道。
山東人把進的貨批發給藥店，出事了。
很多人吃了這種淮山藥，死了。
縣令把山東人下了獄。
把泥人張下了獄。
程禹山好好的，沒事兒。
泥人張和山東人被殺了頭的時候，程禹山歎了口氣。
“可惜了，那個泥人張，可是好手藝呀。”
程禹山一件一件地看那些泥人，冷不防，其中的一個人變了臉，竟成了泥人張的模樣。
泥塑的泥人張扭過臉，撮起嘴。
呸，一口老痰吐在程禹山臉上。
也真是奇怪，程禹山遭此一嚇，竟然病了。
很多醫生來看，程禹山都說他的臉上有一口痰。
可是醫生根本看不到。
後來，沒人治，程禹山的病竟然好了。
病好後，他用很高的價格買下泥人張的宅子，然後，又一把火燒了。
“你不該用那一口痰害我呀。”程禹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