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籃觀音 第五十九章 一個老人
我租住的富強是個城中村，這裏的農民早就沒有了土地，但是他們有房子，旮旮旯旯的空隙都被違章建起來的房屋填滿了。
很顯然，出租這些違章的房屋，是他們一筆不小的收入。
和我住在一條巷子裏的，有在廁所裏貼專治牛皮癬廣告的“老中醫”，也有從更遠的農村進城來收破爛的中年人、在流水線上班的年輕姑娘、不上班但是卻總有閑錢泡在網吧裏的小夥子。
我呢，是因為孩子考取了附近的一所中學，算是陪讀吧。
我喜歡這種熱鬧的地方，世俗，但是充滿煙火氣。
出了我租住的小屋，向北，是一條河，河邊長滿了楊樹，這些樹原來是附近農民栽來賣錢的，這些樹快成材的時候，來了一些推銷太陽能的，挨家挨戶地遊說，那時楊樹還很值錢，這些推銷太陽能的人很會做生意，不僅一律賒賬，還揚言哪天楊樹不值錢了，賣不出去了，填到自家灶膛裏當柴燒了，他們才會來收錢。
家家都裝了太陽能。
到了第二年，楊樹的價格竟真的開始跌了，最後呢，果然賤得可以當做柴來燒了。
真當柴燒，這些長著的樹就沒人要了，再後來，市政府在這裏搞綠化，想砍掉這些樹，雖然不值錢，可是村民們不答應，要很高的賠償，兩下搭不成協議，隻好留下來繼續長。
綠化帶做成了，雙方看看這些樹，看看綠化帶，都很滿意。
漸漸地，這裏就成了個熱鬧的場所，老年人白天在這裏唱戲打牌，年輕人晚上在這裏約會等人。
滿眼全是陌生人。
有一天，我租的房子附近的綠化帶裏伏著一個老人，我中午下班的時候發現了，以為是在綠化帶裏打牌聽戲的老人，問妻子，妻子說不是的，她是從前麵的一條巷子裏來的，走著走著，就伏下來了。
也有人扶起過她，可是走兩步，她又伏下來了。
哦。
她一直伏在那裏。
周圍是幾個看熱鬧的人，離得不是太近，也不是很遠。
有個女的也是陪讀的，跟我們比較熟，看見我，跟我打趣：你老舅奶奶來了，還不攙她進家？
我笑笑。
這個女人，我不太喜歡，她的老公很年輕的時候就死了，據說是發現了她一直跟初戀的男人有來往，一時生氣，忿忿不平，喝農藥死的。
每次到我家裏和妻子嘮嗑，我都沒有好臉色。
這個女人，孩子去學校的時候，她就在屋裏上網，我每次路過她的門口，總聽見QQ滴滴答答地響，後來，還在幾家賓館門前看到她的身影。
我妻子問老年人：老奶奶，你多大了？
老奶奶趴在地上，伸出手，比畫了個八。
八十。
你記得你家是哪裏的嗎？
你兒子或女兒的電話你記得嗎？
我妻子端過來一碗飯，要給那個老奶奶吃。
“老中醫”看見了，嗬斥道：飯那麼硬，這麼大年紀的人能嚼得動？
待我妻子端回來，他才小聲說：你知道她有沒有傳染病？你的碗給她用過再拿回來用，能放心？
看到桌上有給小孩買的蛋糕，他拿過去一塊，順便，又拿走一瓶礦泉水。
老奶奶沒吃，她可能根本想不起來餓了。
好像還很興奮，雖然伏在地上，別人問她話，她嘴裏噓噓地答著。
也聽不明白她說的是什麼。
那個女人是打過110的，現在都半天了，110終於來了。
從車上下來兩個年輕的警察，一看地上的老奶奶，笑了。
大娘，您認得我吧？
我們倆送您回家——以後，可千萬別瞎跑了，兒女們再不孝順，可那好歹是個家呀。
大家都袖著手，看警察把老人往車裏摁。
這時老人竟爆發出強大的力量，瘦瘦的胳膊撐住車門不肯往裏鑽。
我不要那個家了，我老伴死了，我想重找個老伴，重新生幾個孩子，我要好好教育他們，讓他們孝順我。
老人噓噓地說著。
很顯然，這個老人神誌有問題。
好吧好吧，咱回去看看哪個老頭閑著，咱們替你找。
兩個警察一邊哄這個老人，一邊關好車門，一溜煙走了。
那個女人看著看著，臉上忽然有了淚。
她踢了身邊的“老中醫”一腳：冤孽呀，我忽然想明白了，這些年我作踐自己，死人可能並不解恨啦。
我要是過好了，他才高興。
很快，她和“老中醫”結了婚。
“老中醫”，就是她當年的初戀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