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過年隨想(1 / 2)

大街上,賣啥的都有,瓜子、花生、糖塊兒、紅棗、核桃、豬肉、豆腐、對聯等,一應俱全,小販的吆喝聲也是此起彼伏,抑揚頓挫。前來置辦年貨的人們,也是熙熙攘攘,擠肩蹭背,有騎自行車來的,也有趕毛驢車的,都是城裏和方圓十幾裏的人們,單位裏放了假,終於有時間出來逛逛了。平時節省著過,但這個年,還是要花費些的,尤其是家裏的孩子,都等著呢。

夢蘭第一次單獨過年,各樣挑著都買了些。而二後生,都好多年沒過過年了,到了市場上,看著各式的貨品,眼睛一下子有些適應不過來,也不知道該買些啥,最後隻買了些炮仗、紙錢和兩幅對聯。但市場上的這些東西,他看著又都似曾熟悉,這讓他又不由得想起小時候……

二後生對母親的記憶是模糊的,但還是有一些。記得母親去世時,也是一個臨近春節的冬天,自己在眾人的簇擁下,穿著孝衣,手裏拄著纏著白色麻紙的喪棒,跟在大哥的後邊。大哥在哭,自己卻不知道該如何。隨著幾聲炮響,大哥抱起燒紙盆子使勁一摔,盛放母親遺體的棺材,便被抬上車,快速走向了提前挖好的墳墓。

從那以後,二後生就沒有了媽媽,隻有家裏的一張不大的黑白遺像,算是他對母親唯一的念想。後來,父親郭鐮刀再也沒娶,他怕這兩個未成年的孩子受後娘的虐待。這樣的例子在村裏也實在是太多了。

記事後,二後生有事沒事,就拿出母親的遺像擦一擦,想象著母親的模樣。特別是大哥成家另過後,家裏就隻剩下自己和父親了。僅有的一間小黑屋,還有那一盤炕,是全家的全部家當。過大年時,同年二歲的孩子都有新衣服穿、都有壓歲錢、家裏也都給買好吃的,隻有自己這個沒娘的孩子,跟著不怎麼會做飯的父親,饑一頓、飽一頓地啃著幹澀的玉米麵窩窩頭,還是鹹菜條。

和別人的孩子一起玩,自己的棉褲棉襖由於常年磨損,加上也不拆洗,裏邊的的棉花都露在外麵,隨風亂擺。袖頭蹭鼻涕,也早蹭得黑亮黑亮的了。人家嫌棄他穿得破,每到吃飯的時候,就都各自回了家,丟下他自己,也不知道該到哪裏去?聞著各家從窗戶飄出來的年飯香,自己隻有一遍又一遍地噎著唾沫。好想也去嚐嚐人家的年飯,但去過幾家後,人家看是他來了,就都從裏邊插上了門,禁止他進入。

此時,他隻能懊喪地蹲在人家的院門口,逗著人家的看門狗玩耍。任北風狠狠地刮在自己的臉上,刮迷離了眼,也不願回家。家裏,父親做的那窩窩頭,實在是噎不下去了,他多麼想像人家的孩子一樣,有爹媽嗬護,也能吃頓好的解解饞,一頓也好呀。無奈,連這樣的願望也滿足不了,他隻能望著高高的天,獨自想著媽媽,“媽媽,你在哪裏呀?回來看看我好嗎?”

想著想著,有時候一個人歪著腦袋,就在人家的院門口睡著了。是栓栓,把自己叫醒,領著自己回了他的家。栓栓的母親,幫著熱了一些飯,讓自己吃了,還捎帶著把自己露棉花的衣服,幫著縫補縫補。

至於現在看到的這些好吃的,他更是吃不上。大哥娶媳婦另家後,能用的東西、糧食,也都讓嫂嫂蓮子搬到她家了,連院裏的燒柴都沒多少。沒辦法,家裏實在冷得不行,就跟在爹的後邊,提著糞筐,一手拎著糞叉,迎著寒冷的北風,到村子後邊的草灘裏去拾牛糞。不大的個子,抬一筐牛糞實在抬不動,路上需要歇好幾歇。

剛拾回的牛糞,都是凍了冰的,在灶子裏總是不能很好地燃燒,不停地冒著白煙,卻不見火苗出來。用手捅幾捅,手上便會沾上化了的牛糞,弄得滿手都是。而鍋裏的飯,因為火不旺,常常也是半生不熟。有好多時候,父親郭鐮刀也是沒好氣,喝上幾口酒以後,心裏憋悶,就一揚手,把籠屜上的窩頭全部打翻在地上。沒法,二後生隻好蹲到地上,臉上淌著淚,也不敢做聲,一個一個地,將沾了土的窩頭拾到盆子裏。那是自己度饑的口糧啊,不能就這樣糟蹋了。

有一次,喝醉了酒的郭鐮刀,又看到二後生在捧著去世的老伴兒的相片看,一生氣,他便撲上去,將那張僅有的黑白相片撕了個粉碎,嘴裏罵罵咧咧地說著,“一個死鬼了,你個崽小子,老是看什麼?看什麼?我讓你看?我讓你看?”

二後生媽媽留下的僅有的這一張照片,就這樣,被郭鐮刀撕碎了。他撒氣了,呼呼地靠著被子垛睡去了。而年幼的二後生,趁父親不注意,淌著眼淚,又偷偷地撿起來,一點兒一點兒地對到一起,背麵用父親的卷煙紙糊著,粘到了一起,藏在了自己棉襖裏邊的兜裏。從那以後,他一直將媽媽的這張照片帶在身上,無論上學、還是出外打工,他都沒有改變過。

後來,再大了些以後,二後生便學會了做飯,和麵、蒸窩窩頭、搓蓧麵窩窩、搓魚魚,烙鍋貼子等,甚至加堿蒸饅頭,自己也學會了。到了秋天,他會在窖裏儲備些山藥蛋和胡蘿卜,也會醃一甕酸菜,熬菜吃。

從小過慣了苦日子,出來打工的這些年,二後生掙的錢,自己也舍不得花,也都攢下了。如今,日子一下子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總覺得像是在做夢一樣,特別是看著市場上花花綠綠的各式年貨,他有些無所適從,不知該買些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