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欺下者必定媚上,雕渠難也不例外。雕渠難滿麵猙獰頓時化作諂媚的笑意,竭力調整自己醜陋不堪的麵容,擺出尊重恭謹的樣子來。
“將軍……哦不,大王說的是!小人有罪!小人錯了!”他深深俯首,連聲道。同時心念急轉,考慮是否要去親吻這青年的靴子以示恭順。
這年輕人連正眼都不看雕渠難,隻是注視著遠處血戰中的介休戰場,從這裏看去,無數戰士如同螞蟻一般絞殺成團,旌旗舞動,殺聲震天。看了半晌,他隨意揮了揮手道:“知錯就好。這裏沒你啥事兒了,滾吧。”
“是是,小人告退……”雕渠難彎著腰後退,直到十數丈以外,才轉身上馬,一溜煙地走了。
“你們這撥人裏,有領頭的麼?”年輕人完全沒把雕渠難當回事,轉而向四周的士卒們問道。
灰頭土臉的李景之已經被幾名士卒扶起來,七手八腳地替他拍去了衣甲上的浮土。他搶上幾步,恭敬施禮道:“勇武將軍李景之,拜見大王。多謝大王救助之恩。”
李景之自然也不認識這位貴人。不過他在匈奴軍中數載,見識是有一點的。看這年輕人衣著華貴不提,身後的從騎也都滿麵剽悍神色。其中有四名高大雄壯的巨漢,麵目猙獰,眼神如電,顯然都是足以力敵百人的勇士……能得這等人隨從的,必然是匈奴名王!
再者,那雕渠難是多麼凶悍粗暴的性子?但見了這貴人,卻卑躬屈膝至此,此人身份何止尊貴,簡直要用貴不可言來形容了。這等匈奴大貴族在前,自己隻是個漢人軍官,須得小心謹慎地奉承。所幸他方才製止雕渠難的暴*行,看來是個通情達理之人。
李景之搜索枯腸,在他所記憶的匈奴大貴族中,並沒有形貌與這青年相似的。但他聽說,大單於劉淵除了左賢王劉和、左穀蠡王劉聰這兩位倚若臂膀的兒子以外,還有三子劉裕、劉隆、劉乂。其中又以劉乂最受寵愛,計算年齒,也與這青年相當……
匈奴青年卻不曾想到李景之有那麼多的盤算,眼看這鼻青臉腫的家夥自稱勇武將軍,他的臉部肌肉明顯地抽搐了一下,上上下下地看著李景之,“你居然是個將軍?還是什麼勇武將軍?你確定是勇武將軍?”
那藐視的眼神幾乎直接在說:你這種軟弱之輩也配領兵。
李景之唯有沉默以對。他自幼修習兵書、磨練武藝,自認為才具足堪建功立業,哪裏是甘心受辱的人?怎奈造化播弄,竟然成了匈奴漢國的軍人。須知在匈奴漢國之中,幾乎沒有誰將投靠的漢人真正當回事。匈奴人真正信賴的,唯有匈奴人自己,漢人不過是被牧養的待宰牲畜而已。哪怕是做到了將軍這樣的高級武官,也改變不了自己的命運,除了忍耐,別無它途可走。
否則又能如何?李陵降服匈奴同樣是出於無奈,誰又曾給過他回頭的機會?
匈奴青年見李景之不語,似乎有幾分無趣。他提起馬鞭,指了指介休城的方向道:“我要去那邊看看,你來帶路!”
李景之俯首道:“是!大王請隨我來。”他揮手讓部下的士兵們繼續掘土,自己引著那匈奴青年和他的扈從騎兵們往介休城的方向走去。
根據匈奴人的打算,圍繞著介休要建設一道長圍、兩道塹壕,還有好幾處相當規模的營壘。此刻各處都有相當數量的士兵在奔走忙碌著,隻是看起來效率並不甚高。
那匈奴青年忽地催馬與李景之並行,皺眉道:“爾等為何這些無用的東西?”
李景之苦笑道:“大王有所不知,幾天以來連番攻打,因那敵將盧昶守禦得法,我軍損失不小。因此呼延大將軍傳令下來,修築營壘以為長久之計。”
匈奴青年按轡徐行,若有所思地頷首,又轉而談起前幾日的戰況,就各種相關的情況細細察問。李景之所接觸的匈奴貴人泰半都粗鄙無文、性格粗疏,如這青年一般心思細密、漢話又十分流利的,倒真是不多見。他不敢懈怠,打起精神一一作答。
李景之畢竟是實職的將軍,沿途認識他的人著實不少。除了雕渠難這種凶暴之輩外,軍中一般將士對他還算尊重。眼見他與那匈奴貴酋小心翼翼地對話,身後又跟著十數名衣甲鮮明的騎兵衛護,故此誰都不敢打擾,一路放行無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