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他們已然站在最內圈的塹壕之側,距離城池漸近。此時又一波攻勢受挫,大約數百將士如同退潮一般撤回來。似乎連續幾次的失敗對攻城部隊的士氣影響很大,這一次進攻動用的兵力並不多,而且主要以各路雜胡拚湊而成。
這些雜胡戰士作戰雖然勇敢,但缺乏軍事紀律、也幾乎沒有作戰的韌性,匈奴人以他們為攻城主力,騷擾的性質非常明顯。他們在城下集結時就遭到介休守軍猛烈的箭雨,待到逼近城頭時,滾木礌石之屬一頓雨點般落下,又造成了不小的傷亡。
等到幾個特別勇猛、衝在最前的胡族戰士被城中不時冒出來的強弓硬弩狙殺,其餘人等甚至沒能登上城頭,在城下就一哄而退了。
匈奴青年和李景之看得分明,這些部隊中其實盡有輕生好死、幾番殺得晉軍聞風喪膽的凶悍戰士,但麵對著介休城巋然不動的防禦,竟然有許多戰士失去了鬥誌。匈奴人的督戰隊迅速出動,衝到敗兵的行列裏,拖出幾個倒黴鬼來亂刀砍死,然後驅趕著他們重新整隊。
“盧昶這廝,確有幾分守城的本事。”匈奴青年笑罵道。
李景之不禁歎了一聲道:“晉人的新任並州刺史劉琨與司馬騰不同,部下頗有人物。眼前這守介休的盧昶,不過是尋常小將而已。若是與晉陽軍本隊作戰,想必更是艱難……”
那匈奴青年詫異地看了看李景之。
李景之頓時醒覺自己犯了大錯,如何竟在匈奴人麵前誇讚晉人驍勇善戰?這豈不是做死麼?他疾忙下馬跪伏,連連拜道:“末將失言!失言!”
匈奴青年倒不為己甚,用鞭梢輕點李景之的肩膀:“你說的乃是正理,並無不妥。起來吧!”
“是!是!晉軍雖稍有人物,但我漢國天威所至,必成齏粉!”李景之感覺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連忙又吹捧匈奴幾句,以做平衡。
那匈奴青年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自顧眺望戰場。
由於攻城軍隊先後退卻,戰場當中現出了短暫的平靜。介休城周邊五裏方圓,除了枯葉般堆疊的屍體和橫七豎八的攻城器械殘骸以外,空無一人。那匈奴青年渾不以為意,突然輕搖絲韁,撥馬向前去,他的部屬們彼此對視一眼,也紛紛跟上。
李景之慌忙阻攔道:“大王,晉人有弓弩之利,再往前去,恐有不妥。”
那青年勒馬打了半個圈,轉頭深深地看了李景之一眼,忽然眨了眨眼,得意洋洋地笑了。而一直肅然緊隨在他身後的扈從騎兵們也哈哈大笑起來。他們笑得非常愉快,可李景之卻生出一種大事不妙的感覺。
“哈哈,哈哈,多謝提醒!”笑聲中,那青年解下華貴的皮裘,再把鏤金砌玉的腰帶扔在地上。最後,他把頭戴的飛鷹金冠取下,套在食指上忽忽悠悠地轉了兩圈,突然拋到了李景之的懷裏。
這金冠是純金打造,上嵌珠玉珍寶,頗有幾分重量。李景之此刻隻覺得手腳冰涼,幾乎沒能接住。
“衣服和腰帶都不算什麼。這頂金冠可是右於鹿王劉景的寶貝,你小心拿穩了!那敗軍之將去年從晉陽狼狽逃走,連王冠都顧不上拿,老子這趟發善心,給他送來啦!哈哈!哈哈哈!”那青年仰天大笑,神采飛揚。他不再理會李景之,雙腿一夾馬腹,往介休城奔去。
跟隨他的十餘名騎兵一起縱馬狂奔,鐵蹄激起煙塵,仿佛貼地騰起一道灰龍。
介休城頭之上,盧昶正對眾部下說道:“至於援軍……主公定有安排。”話音未落,便聽得遠處匈奴人連營之中一片驚怒交加的吼聲。
眾人連忙往城外去看,隻見一隊騎兵越過塹壕,飛馳而來。為首一名青年,興高采烈地衝著城頭嚷道:“老盧!老盧!我丁文浩助戰來啦!”
盧昶腳下發軟,幾乎當場坐倒在地。而他的身後,好些將士已經歡呼起來:“是丁渺!丁渺將軍!丁渺將軍來了!”
介休城內歡聲雷動,丁渺誌得意滿地向城上歡呼地士兵們舉手示意,仿佛得到了巨大的讚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