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泠泠澗水流 第九十三章 雲從(四)(1 / 2)

“讓我再想想……”馬錯的眼角猛烈抽搐起來,滿臉的汗水像瀑布般流淌,瞬間就將衣袍都浸透了,他自己卻似全然不知:“所謂的商隊是個誘餌,但豆盧稽部一旦覆亡,每個部落都知道了所謂商隊是假,各部首領因此而感覺受到了愚弄。他們原本就已出兵,此刻便順勢繼續麾軍南下,隻不過將目標由擄掠商隊,改為了擊潰這支來曆不明的隊伍、為豆盧稽複仇。”

此人雖說遠不如其父,畢竟也還頗具智謀。他沿著馬服所說的思路慢慢想下去,越來越心驚肉跳:“也就是說,商隊固然是誘餌,不存在商隊,依然是誘餌。隻要能夠令得分散在代郡各地的部落、匪幫俱都出動,施計之人便算是達到了目的。”

“父親,兄長,你們素日裏算得太細太精,把自己也兜進去了吧?凡事總須得有個理由,那批敵人為何要如此?將代郡的有力部落盡數惹怒,豈非找死麼?”馬空在旁聽著兩人言語,不屑地冷笑一聲。

馬服猛地拍打床榻,厲聲喝道:“住嘴!”

馬錯則全不理會他急躁的兄弟,他離席而起,在廳堂裏來回打轉,神情愈發緊張:“為何要如此?為何要如此?”

“嗬嗬嗬……”馬服低沉地笑著,氣流在他喉間流動,發出嘶嘶的尖銳聲,就像一條盤旋吐信的毒蛇:“因為他們時間緊迫。”

身為晉人,卻能在遍地豺狼虎豹的北疆立足,直至占下蘿川這片寶地,數十年屹立不搖……馬服絕非易與之輩。他的身軀雖已日漸衰老,但經驗之豐富、判斷之敏銳,卻絲毫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在這個四麵環山、信息閉塞的環境裏,絕大多數的賊寇還茫然不知究竟情況如何的時候,這個老者已經找到了最關鍵的所在!

“時間緊迫?”馬錯下意識地重複了一句,隨即被這句話中蘊含的內容嚇得腳軟,一個趔趄坐倒在地。最近有什麼事情會令人覺得緊迫?這個問題根本無須考慮,近數月以來,萬裏北疆上一片平靜,幾乎所有人都在屛息等待著那件大事的最終結果!

“父親,您是說,這批敵人是要搶在拓跋鮮卑祭天大典之前……”他一字一頓地道:“對代郡下手?”

在蘿川賊的重要匪首之中,馬錯可稱是個異類。他總認為馬氏乃是代郡大族,至少也是地方高門一類,全沒有將自己當作賊人來看。故而他素日裏都講求舉止儀態,以效法名士風度為樂事。雖說屢有東施效顰之譏,卻樂此不疲。然而此刻太多的想法在他腦海中轟然撞擊,令他魂不附體。他再顧不上儀態,連滾帶爬地返回到廳堂中,緊緊抓住馬服的胳臂,連聲問道:“他們哪來這麼大的膽子?他們究竟要幹什麼?他們……會是誰?”

“我哪裏知道!”馬服不禁有些惱怒:“爾等又不曾派人用心打探!”

這話未免強人所難。事發倉促,豆盧稽部和勃篾部的覆滅才是昨天的事情,而那支敵軍所到之處又廣布偵騎斥候,哪怕探子再怎麼努力,也不會有什麼成果的。

馬對皺眉道:“難道是惟氏那個女人發了失心瘋,想要重整旗鼓?”

他口中的惟氏,乃是前代拓跋鮮卑大單於拓跋猗迤的妻子,如今實際執掌拓跋鮮卑中部權柄之人。自猗迤死後,中部勢力衰落,如今僅餘千餘落部眾,偏居代郡西部一隅之地。最初那商隊傳聞出現時,打的便是與拓跋鮮卑中部通商的旗號。要說兩者之間有所聯係,倒不是沒有可能。

控弦四十萬的拓跋鮮卑,對於這些遊離於北疆各強族之間的代郡零散部落來說,是太過可怖的龐然大物。無論祿官還是猗盧,都足以瞬間傾覆如蘿川賊這樣的小團夥。賊寇們此前將實力微弱的拓跋鮮卑視若無物,此刻卻突然想到:如果惟氏果然有所行動,則代郡必然成為爭奪拓跋鮮卑大單於之位的重要戰場。若拓跋鮮卑的大軍闖入代郡,便等若巨獸角力時一腳踏入蟻巢,頓足之間,踩死幾隻螞蟻根本都不算什麼事。毫無疑問,那將是代郡所有部落的滅頂之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