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汲桑麾軍攻打鄴城以後沒有絲毫停歇的戰事,終於要到了最後關頭。冀州軍、兗州軍、幽州軍、河北賊寇……合計總數超過十萬的戰士,在河北平原上迅速靠攏,彼此迫近到了鋒刃交接的地步。曾經以數日為周期的軍情變化,迅速加快到了以數個時辰為周期,這是勝負決機之地,勇士立功就死之時也。
雖然丁紹對勝利充滿信心,但在具體的軍事指揮上卻不敢有絲毫疏忽。確定了河北賊寇主力抵達廣宗之後,他立即親自擬寫書帖,派遣使者分赴南北,向幽州、兗州的軍馬作出通報。
幽州、兗州兩路大軍雖係友軍,但與冀州的關係頗顯微妙,因而使者的人選務必謹慎,地位還不能太低。最終被丁紹指派去與幽州軍接洽的,是丁紹特別看重的謀主,擔任寧北將軍從事中郎的荊州零陵人蔣倫蔣序之;而負責與兗州軍接洽的,則是丁紹幕府中的青年俊彥、冀州主簿桓彝。
兩人當即領命,夤夜選定向導若幹人便準備出發。將要啟程時,隨同丁渺一同在帥帳內旁聽的陸遙忽然提出,賊寇們多有戰馬,又慣於廣布偵騎,彼等行動快捷迅速、出入無間,說不定會與使者遭遇。故而兩路使者都需以勇士扈從,否則安全得不到保障。
這意見頗有些道理。隻是,河北平原如此廣袤,與賊寇遊騎撞上的機率畢竟不大,賊人的騎隊究竟會有多大規模也完全無法預知。若是多派扈從,未免削弱了冀州軍中本就捉襟見肘的騎兵數量;若是遣的人少了,又無以應對突發狀況。丁紹稍一猶豫,陸遙便毛遂自薦,願意帶領自家從騎十餘人,與桓彝一同去迎兗州軍。
陸遙的十餘名從騎都是一人雙馬,就算遇賊寇不敵,逃跑死絕無問題的,這倒是個好主意。隻是,如今的陸遙可不是數月前可比,請執掌代地軍政大權的鷹揚將軍擔任區區扈從,合適麼?丁紹有些猶豫。
陸遙卻顯然毫不在乎,他甚至直截了當地表示,此行僅僅是為了能親眼見識威震中原的兗州強軍罷了,絕不會幹涉桓彝所承擔的一應事務。
既然如此,丁紹自沒有不允之理。稍作思忖之後,他又指派了冀州軍中頗有名望的騎督宋羽帶領部下騎兵護衛蔣倫,以示公允。
半個時辰之後,鯀堤大營側後一處角門暗暗開啟,兩隊騎兵縱馬而出,迅速消失在蒼茫的夜色之中。
兗州軍受東海王之命協助圍剿河北賊寇,但此前數月,他們並不積極進取,而是駐軍在在平原國的西南角、大河南岸的茌平縣城,觀望戰局。
茌平,是大河下遊的重要渡口之一。昔日孔子將自衛國入晉,便是在此地聽聞趙簡子誅殺賢士大夫竇鳴犢及舜華的消息,於是夫子臨河而歎曰:“美哉水,洋洋乎,丘之不濟,此命也夫。”隨後便回轅歸東,返於衛國的陬裏。
兩漢時,此地又是河水決堤泛濫的重災區,以此地為中心,北至信都渤海、南至東郡,動輒發生劇烈的水災。最長的一次泛濫從漢平帝元始年間起,幾達六十餘載,數個郡國的豐沃土地隻剩下“漭漾廣溢、莫測圻岸,蕩蕩極望,不知綱紀”的浩瀚大澤。元帝之後,大河更在此地分出了鳴犢河支流,兩水並流數百裏之遙。
劇烈的水災帶來了山崗、土坡與湖沼窪地交錯的複雜地形地貌,破壞了當地的農業生產。於是本朝開國之後,索性便在茌平設立了多個牧場,用以放養軍馬,最多時牧養軍馬近萬匹,冀、兗、青、豫等州的騎卒配給皆仰賴於此。可誰也沒想到,由於牧場裏的牧奴造反,這些馬匹最後絕大部分落到了河北賊寇手裏。
近數月以來,兗州軍以相當兵力屯駐在此,領兵的大將乃是征東大將軍苟晞之弟、折衝將軍苟純。陸遙曾聽說過苟純的名頭,據說他隨其兄征戰多年,用兵雖有不如,但刑殺之威猶有過之,在兗州各郡國,是凶名足以止小兒夜啼的厲害人物。
桓彝此番選定的路線,便是沿著陽平與清河二郡的分野疾走,再越聊城、博平,最後渡河向茌平去麵會苟純。按照數日前探馬報來的消息,兗州軍已經主動渡河北上,那麼或許在半路就可以見到這位折衝將軍了。
一行人縱騎南下,約摸奔走了兩個時辰,天色漸漸放亮。
或許是因為跑出了雨雲的範圍,大雨不知何時停下了,路麵也逐漸顯得幹燥。抬頭望去,天空中雲朵密布,但初升的朝陽在雲層之後時隱時現,顯然天氣將會轉好。
陸遙和桓彝等人沿著官道打馬而行。隨行的除了陸遙的親衛騎兵以外,還有桓彝的族弟、在冀州軍中擔任武職的桓熠。少年人持弓駕馬而行,倒也有幾分銳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