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攬轡命徒侶 第八十六章 摧鋒(六)(2 / 3)

東海王如此跋扈,兗州除非自行擴充地盤和實力,否則難以對抗。眼下既然已經擊潰賊寇一部,幾乎據有平原,這是再好不過的開始。

苟純絲毫沒有駐軍休整的意思,他嚴格勒令部屬各軍晝夜兼程,加速向北。在廣袤的河北平原上,千軍萬馬分道而行,自東至西橫跨數十裏。白日裏,旌旗蔽日、鑼鼓喧天;而在夜晚,萬千火把搖曳,號令之聲震動山河。

畢竟將士們的體力有限,強行軍一天一夜之後,稀疏分布在整塊平原上的各路人馬幾乎同時停下了腳步。雖然他們的主帥苟純依舊急躁,親自帶領部下出發哨探,但各路統兵的將領不得不選擇紮營的地點,督促將士們拖著疲累的身軀設壘起寨、埋鍋造飯。根據折衝將軍的指示,至多兩個時辰之後,大軍又要出發,因此眼前這一段休息時間愈發顯得珍貴。

這時候的兗州軍與前些日子大為不同。前幾日冀州各地的暴雨使得所有道路都成為稀爛的泥濘一團,在夜間行軍的時候,這些連綿的泥塘給將士們帶來了可怕的折磨。他們不知滑跌了多少跤,以至於渾身上下都被汙泥給包裹著,無論衣袍甲胄都凝成了板狀。為了順利前進,各種槍戟之類的長兵器都被當作拐杖使用,至於有人吃了多少泥土、磕了幾顆牙,簡直都是尋常。

幾支被遣作前鋒的隊伍垂頭喪氣地繼續趕路。有些基層軍官抱怨著,這樣拚命地趕路,還沒有遇見賊寇,反倒要將自家累倒了。而較高級的軍官們都清楚,大軍本不是為了剿賊而來,隻是要搶在新任冀州刺史就任之前,攫取更多利益罷了。既然賊寇們不堪一擊,諸軍盡可以倍道兼程,無須顧忌太多。

大軍東西綿延,而苟純的中軍本隊處在兩翼掩護之間的正中位置。這時候,中軍的將士們幾乎都癱坐在地上,任憑將領呼喝著,一時掙挫不起。

兗州軍以步卒為主,騎兵較少,因此少量騎兵都得到最大限度的武裝,幾乎每一騎都擁有馬甲和鐵鎧。這些精良但沉重的裝備是將士們在戰鬥中取勝的保障,但在夜晚的泥濘中跋涉時,就成了令人厭棄的累贅。足足千餘名披甲的騎兵在昨夜的行軍過程中走散了,陸陸續續跟上的隻有六七百人,甚至還有人走失了戰馬,隻能步行趕路。

由於夜晚趕路艱難,苟純的部將夏侯烈前後往來催馬督促行軍,結果不慎落馬。倒黴的是,他落馬的位置剛好有一從荊棘,荊棘枝條割傷了大腿內側,將皮肉都劃得爛了。對於夏侯烈這樣的老行伍來說,這是小傷而已,但騎馬的時候傷處摩擦馬鞍,頗有些痛楚,反而覺得步行還舒服點。於是他索性將自己的戰馬讓給了一名昨晚跌傷的部下,自己拄了根短矟在手,一瘸一拐地前行。

夏侯烈是譙國夏侯氏子弟,先祖夏侯儒曾任曹魏荊州、豫州都督,後入朝為太仆。因為夏侯儒之兄夏侯玄牽扯進了魏晉之交的政治動蕩,這一宗子弟被屠戮極多,餘者流放到樂浪郡。所幸當地監管鬆弛,夏侯烈成年後又逃回中原投靠親族。幾番波折之後,憑借著一身弓馬本領當上了兗州軍中的騎督,統領中軍的一支騎隊。近年來,他的勇武和指揮能力都得到了許多展示機會,經常擔任先鋒衝殺在前,被視為兗州軍中屈指可數的勇將。

夏侯烈不僅勇猛善戰,治軍也很嚴謹,因此所部是難得還能保持建製的騎兵隊伍。他們尋了一塊開闊的平地紮營,把韁繩一拋,任憑戰馬自去吃草,各自取出隨身攜帶的幹餅來吃。夏侯烈歎了口氣,在部下的攙扶下,依靠著一顆枯樹慢慢地坐倒。

在他的身邊不遠處,幾名士卒汲了水來,試圖搭起火堆來煮食攜帶的米粟。不知怎地,火頭怎麼也點不起來。士卒們又累又餓,罵罵咧咧地將瓦釜敲得叮當作響,抱怨個不停。

明明是趁勝追擊,怎麼搞得像是打了敗仗似的,個個都灰頭土臉?夏侯烈歎了口氣,向他們喊道:“先把柴禾曬一曬吧。小崽子們都不細看,這些都是濕透的,怎麼燒得起火!”

士卒們應了,趕緊去找了高坡,將柴禾平鋪開來晾曬。

這時候,西麵的天色依然黑寂如寢。但往東麵看,原本遮蔽天際的晦暗濃雲似乎有些散開的跡象。朝陽雖然還被層雲阻礙,卻透過雲朵的間隙灑落光芒,將雲層的輪廓燒得透亮,顯出暖洋洋的紅色。

或許今天會是個大晴天吧,夏侯烈有些期待地看著天空。昨日一整天晝夜趕路,卻限於道路條件惡劣,其實並沒有走出幾裏,這未免太叫人憋屈了。隻要天一放晴,地麵很快就能幹結變硬,路就好走了。大家加把勁,說不定晚上就能在清河縣城裏好好睡一覺吧!

可是……不知為何,在層疊的雲層之後,似乎有雷鳴般沉悶的響聲翻滾著。不會吧?難道要下雨?想到雨中行軍的辛苦,將士們麵麵相覷,無不神情慘然。

夏侯烈將手掌放在耳後,努力辨別著雷聲的來處。沒錯,空氣中確實隱約傳來震顫,仿佛有一尊暴怒的魔神在遠處咆哮著,想要揮臂膀遮蔽天空的雲層撕碎,想要跺足將大地砸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