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陸將軍多慮了吧?”桓彝搖頭而笑。
身為丁紹麾下的得力參謀,桓彝親自參與製定了針對石勒賊寇的計謀,深知冀州幕府上下對這一戰寄予了何等厚望。因此,對於陸遙突如其來的斷言,他隱約感覺自己受到了冒犯,雖然保持著客氣的微笑,言辭卻分明是在反駁:“河北群盜源自於成都王司馬穎的部將公師籓所部,初時起兵的意圖便是驅逐東海王的勢力,為成都王收複冀州。公師籓死後,群盜往來轉戰,始終在河北各州郡周旋。石勒繼汲桑為河北群盜大首領之後,各郡縣的山澤湖沼之間,有許多寇盜與之同氣連枝、聲息相應,這才能夠與冀州大軍抗衡至今。若他前往中原,是自棄根基之舉也。何況,此番丁刺史偽作病重,引得賊寇的大軍冒著狂風暴雨直撲廣宗,抵近我軍大營下寨。這不是陸將軍親眼所見麼?”
桓彝頓了頓,覺得自己的語氣未免失禮,於是向陸遙頷首道:“賊寇與我軍爭衡數月,已然疲憊不堪。他們所能指望擊敗的對手,也隻有同樣疲憊的我軍吧。其實,如果他們主動邀擊兗州軍,反倒是我們求之不得的事,兗州軍坐視許久,也該廝殺一陣了……”
陸遙並未認真聽取桓彝有些絮絮叨叨的話語。或許他的判斷正如桓彝所說的那樣破綻甚多,但身為實際統兵作戰的將領,有時候依賴的隻是本能的預感罷了。就如現在,陸遙強烈地預感到,石勒絕不會那麼輕易中計,他必然會發動令所有人驚訝的舉措。
陸遙簡單吩咐了幾句,以馬睿為首的扈從騎士們開始整備甲胄兵器。將士們的神色顯得有些凝重,這些幾乎目不識丁的戰士誰也做不到如桓彝那樣言語,但無數次出生入死所帶來的警惕性,使他們也似乎從空氣中嗅到了某些危險的氣息。
苟純說他在聊城擊潰石勒賊寇,其實講述並不完整,數萬人馬參與的重大軍事行動可不是那麼簡單的。
駐紮在茌平的兗州軍觀望冀州戰局已有將近兩月之久,十日前得到丁紹病重的消息,旋即飛報在兗州治所廩丘。苟晞得報後,認為這是難得的良機,遂緊急調動舟船,裝運大軍渡河。五日前,兗州大軍全麵北上,動用兵力共計兩萬兩千人,號稱十萬。
這兩萬兩千人都是在苟晞率領下轉戰中原的精銳,是東海王賴以掌控朝局的基本武力。妖賊劉伯根、飛豹王彌、劉靈等強賊巨寇,極盛時都聚眾數萬,聲名不在汲桑石勒之下,但都被兗州軍一一擊敗,足見兗州將士戰鬥經驗豐富,訓練有素。
兗州軍由猛將苟純指揮,渡河後迅疾向河北賊寇發起前所未有的猛攻。負責這個方向守禦的賊寇首領乃是支雄。他是石勒部下“十八騎”中的老資格,素來用兵穩健,頗有威名。可畢竟雙方的力量相差太遠,雖然他竭盡全力阻擊兗州軍的步伐,但根本不是苟純的對手。短短三天內,賊寇陸續奪取的平原國西南諸城如高唐、博平、臨縣等重新丟失。支雄丟盔棄甲、狼狽僥幸逃出高唐縣城,沿途收攏潰卒向西敗走。
兗州將士不愧是威震中原的強兵,他們如狼似虎地衝殺屠戮,所經之處並不留俘虜,一千餘名賊寇授首於幾處戰場之上,十倍於此的百姓也被砍下頭顱,用以邀功請賞。
兗州刺史苟晞早已吩咐諸軍,務必在東海王指定下任冀州刺史之前控製冀州南部各郡國,形成實質上的占領。苟純秉承兄長的意圖,不在地方耽擱,催動兗州大軍掩殺過去。到昨日,由苟純親自統領的前軍精銳在聊城趕上了支雄所部。
說來真是可笑,那支雄麵對著數倍的官軍,仍然不知死活地出城挑戰。結果兩軍甫一接觸,賊眾再度潰不成軍。兗州軍繼續追擊,在清河南岸連續擊破九座營壘,取得了又一次大勝。至此,平原國大部落入兗州軍控製,但苟純並不因此而滿足。在他的計劃裏,必須盡快渡過清河,抵達冀州治所信都。
作為兗州軍中地位僅次於征東大將軍苟晞的大將,苟純非常清楚兄長所麵臨的局麵,更清楚苟晞的目標絕不僅止於區區平原國。
由於苟晞所向無敵的戰績,中原流賊劉伯根、王彌、劉靈等人先後被擊敗,經曆多年戰亂的兗、豫、青、徐諸州漸顯安定。但在這過程中,糾合了強盛軍力的兗州刺史自己,反而成了東海王所忌憚的對象。去年以來,苟晞在任命兗州地方官員時已經與東海王幾次發生衝突。很顯然,東海王殿下與兗州已不似當年那般親密無間,反倒隱約有鳥盡弓藏的意圖。
如果是尋常官員,麵對權勢滔天的東海王隻有退讓一途。但苟晞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並不打算交出兗州軍政大權、去洛陽做個地位清貴的朝官。在苟晞看來,東海王與自己地位雖有高下之分,卻同為大晉臣子,並無主從之份。如今皇帝在位,廣有賢名,臣僚若有政事異議,由皇帝裁斷便可。可東海王卻依舊把持朝政,更有意操縱朝議,以自家幕府司馬擔任冀州刺史,這叫自己如何看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