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秋雨》
現在我坐在桌前,想寫一些有關黃秋雨的文字。可是當麵對電腦屏幕的時候,我頭腦裏有關黃秋雨的那些亂糟糟的往事又不知從何說起。
秋雨兄,盡管我和你一樣是一個常常產生奇思妙想的人,是一個常常把死亡這兩個字掛在嘴上的人,可當今天晚上我得到你離開人世的消息時,我卻顯得有些驚慌失措。你要知道,死者是你黃秋雨呀!秋雨兄,咱們不但在同一天在同一個產房裏出生,同一天在同一個產房裏出生?會這麼巧?不但從小一塊兒光屁股長大,而且我還管你的母親叫娘,我是你母親的幹兒子。秋雨兄,在過去的歲月裏,我和你情同手足,我熟悉你如同熟悉我的手指和牙齒。可是,從此你再也不會對我微笑,再也不會把你那散發著鬆節油氣息的手指抬到空中給我打一個比方。你說,我能受得了嗎?秋雨兄,你總是愛打比方。你說,我是一隻在天空中飛翔的小鳥。可是,我再也看不到你那憂鬱的麵容,我再也看不到你那痛苦的神情,我再也不能和你對麵坐在餐桌上,相互注視著對方的眼睛舉起手中的酒懷。從此,關於黃秋雨的一切,我都不會再有。你說,這讓我怎能承受得了呢?
秋雨兄,窗外那些飄揚的雪花就是我眼淚的結晶嗎?那些雪花從沒有根基的天空中夾在風中不停地飄落下來。落在紅色或灰色的屋頂上,落在黃色的土地上,搖動著潁河兩岸連綿不斷的樹木的枝條,在灰暗的光線裏發出抑製不住的哭泣聲。你看,連堅硬的牆壁也都淚汪汪的,連灰色的街道也淚汪汪的。可是,那些表情冷漠的陌生人卻開著各式的汽車把馬路的眼淚壓得四處飛濺。馬路的哭泣聲使我忍不住地顫抖起來。秋雨兄,你為什麼要離開呢?秋雨兄,你在拒絕我嗎?你覺得我這不是在寫你嗎?你曾經嘲笑我說,你那還叫寫作嗎?是的,我這已經不叫寫作了,我這叫敲打。我知道,你拒絕使用電腦,你說過,電腦這東西,起碼在形式上就已經消解了人的個性,這種寫作對小說家,尤其對詩人來說是有害的。是的,我也承認這一點。有些時候我在提筆寫字的時候,由於長期使用電腦的緣故,我不但提筆忘字,就連思維也變得遲鈍了,寫出來的文字也變得生澀。你還說過:當我們接到朋友的親筆來信時,遠比那些用電腦打出來的書信親切。這就是米慧常常給他寫信的緣故?是的,沒有。那些在鍵盤上敲打出來的語言隻能讓我們感覺到嚓嚓聲,而那些用鋼筆寫下來的文字,才讓我們感受到人的氣息。是這樣,怨不得現在我在電腦前坐了這麼長時間,屏幕上隻出現了一些如同履曆表上所填寫的東西:
黃秋雨,1958年10月10日出生在潁河鎮;2005年3月5日卒於錦城。3月5日?不準確,應該是3月3日。
我自己也不能滿意這些文字,通過這些文字,我能向那些閱讀我這篇文章的人表明什麼呢?它隻能表明一個人的開始和結束。我突然覺得,當我們熟悉了一個人的開始和結束之後,世間的一切(一切都包括什麼呢?那就是一切。世上所有的一切!我是一個對生活絕望的人嗎?),對於我們每一個人都顯得不那麼不重要了。現在我深刻地認識到,人生命重要的是過程,不是開始,也不是結束。開始和結束都屬於別人,隻有過程,才屬於我們自己,才屬於你,才屬於我。可是,生命的過程在黃秋雨這裏已經消失,被結束所代替。可怕的結束!我們的生命隻要過程。上帝呀,如果有可能,你就讓我們回到黃秋雨曾經擁有過的生命過程裏去吧!
黃秋雨的生命是怎樣的一個過程呢?他又是怎樣走完漫長的四十七年的時光呢?現在,恐怕已經很少有人知道這一切了,但是,這對於黃秋雨是多麼的重要呀。是的,現在我們隻能從他的檔案裏查出一些諸如在校表現,或者一些在學校結業時的成績表、年終總結之類的東西,但是,這些缺乏感情色彩的東西又怎麼能向我們說明黃秋雨的生命過程呢?它隻能向我們說明世間曾經有這麼一個人存在過,那隻是由一些文字組成的一個人的生命符號而已。遺憾的是,即便是這樣一些簡單的生命符號,又有誰願意去觸摸一下那個用牛皮紙做成的被深藏在某個充滿著黴變氣息的大櫃裏的檔案呢?沒有,幾乎已經沒有人再去動它一下了。我們這些每天都在忙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