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依然熊熊。
夜空依然彤紅。
在這一座城市,在這一個窗口,在這一個夜晚,在這一個時刻,我感到著此生前所未有過的大的孤獨,孤獨而又無援。如果不是幸而有小悅在我身旁,我的孤獨將會尤甚百倍。也許我會孩子似的咧嘴大哭!
啊,我的尾巴業績,我的輝煌成就,我的光榮與夢想,我靠尾巴而獲得到的偉大聲名、利益和權力,如果這一切統統建立在謊言和假話的基礎之上,不是太不可思議也太虛幻了嗎?
我的出路在哪裏?
這一座城市的出路在哪裏?
我不願再想下去也不敢再想下去,我輕輕走近小悅,主動而又溫柔地摟抱住她,默默流下了眼淚……
“你怎麼了?”
我說:“讓我們做愛!讓我們做愛吧,小悅!我已經很久很久,沒在自己不長尾巴的情況下,和一個不長尾巴的女人做愛了!我隻剩下一粒‘隱尾靈’了!你看那火光,是‘隱尾靈’藥廠在熊熊燃燒啊!明天,一粒“隱尾靈”的價格,將比黃金寶石還要昂貴呀!趁我們都剛剛服過藥,讓我們在沒有尾巴長出來的情況下趕快做愛吧!在我們這座城裏,也許隻剩下了一個無尾的男人和一個無尾的女人做愛這一件事本身,才接近著真實啊!”
小悅被我感動了,深情地瞧著我,開始脫下她那被燒得襤褸不堪的旗袍……
當赤裸的我和赤裸的她緊緊擁抱在一起,我激動得心靈一陣陣戰栗!
這才是真實的我自己呀!
這才是真實的一個女人呀!
並沒有尾巴,也拋開一切關於尾巴的等級觀念,我們的意識那一時刻多麼純真!我們彼此愛撫著的肉體又顯得多麼的美好!
我們做愛……
天亮時分,我們醒了。
小悅先醒的。是她的尖叫驚醒了我。我猛睜開眼坐起,見她已赤身裸體離開了床,縮在牆角瑟瑟發抖……
我詫問:“小悅你怎麼了?”
她手指著我說不出話。
我這才發現,由於藥力過去了,我的鼠尾在我熟睡中長出來了。曲曲彎彎盤盤繞繞長得滿床都是!長得床上堆不下了,垂延於地。那真是極醜的鼠尾呀!其灰白色如同一條在藥水裏泡過的蛔蟲。但是蛔蟲沒那麼長呀!稀疏的黑毛使它看去比蛔蟲更令人討厭。由於我經常地迫於工作需要不得不服“隱尾靈”,而“隱尾靈”對尾巴又是有副作用的,所以它的表麵到處呈現著癬……
我因自己鼠尾的原形畢露,而在這個叫小悅的、年輕又漂亮的、被我所製定的尾巴等級判為“賤民”的姑娘麵前感到無地自容!在此城中,到那一天為止,至少五人見過我尾巴的“廬山真麵目”。一個是我兒子,一個是我妻子。我前邊寫到過的,那是在我洗澡之時。那一天我的尾巴才長出來,不過一尺多長,沒現在這麼醜陋,也不是現在這種毛疏皮腐的樣子。妻子和兒子已被我安排到外省市去了。我忽而想到,移居外省市也未必就是無憂無慮之事啊!萬一這種荒誕的尾巴現象蔓延往外省市呢?看來還是移民國外的好。要趕快做!趕快做!第三個見過我尾巴真麵目的人是我的美尾師。我的尾巴越長他越高興。因為那樣他便可以利用我的尾巴更充分地發揮他的創造想象力,好比美發師對秀發女郎情有獨鍾。我有時甚至覺得他熱愛我的尾巴超過於我。第四個見過我尾巴的是我的“尾巴阿姨”,她負責愛撫我的尾巴。第五個人嘛,當然就是我自己了。說心裏話,我對自己的尾巴有時得意,有時沮喪。早晨醒來,一睜開眼睛,見自己的尾巴曲卷扭繞了一床,那時我的心情是很沮喪的。騙別人是容易的,騙自己難。但是每次經我的美尾師精心設計,美化定型以後,對鏡照臀,我又是很得意的。
妻子和兒子是自己人。美尾師、“尾巴阿姨”也是自己人。我更是我的自己人。當然,還有不是自己人的老苗和小邵也看過我的尾巴。現在,不是自己人的小悅見到了她最不可以見到的情形,這使我對自己的尾巴也對她惱火透了。
我盡量掩飾著慍怒,輕描淡寫地說:“你竟對我的尾巴怕成那個樣子?至於的嗎?難道你對沒裝修過的房間沒化妝過的臉也恐懼嗎?難道你對一切樸素的本色的事物都心懷恐懼嗎?”
我一邊質問,一邊收繩子似的,將自己的尾巴一圈一圈繞在臂肘上。我的美尾師不在場我真有點兒束手無策,不知該拿自己的尾巴怎麼辦才妥。
“沒想到,你的尾巴原來這麼醜!”
小悅她仍縮在牆角,滿臉的厭惡。
我嗬斥道:“胡說!你怎麼可以如此放肆地評論我的尾巴?我的尾巴難道是你有資格進行評論的嗎?你那兔子尾巴想長還長不了呢。兔子尾巴能進行編結嗎?能有什麼花樣創新?又有什麼前途可言?我昨天晚上還向你許諾,保證出資為你移植一條高級的尾巴,沒想到你今天一早就敢貶低我的極品級尾巴了!你太過分了!我可不慣你這毛病!你給我牢牢記住,如果你以後還想受到我的抬舉和關懷,那你就必須無限崇拜我的尾巴!替我把桌上的‘隱尾靈’藥瓶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