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紮西帶著十幾個鐵棒喇嘛和一大群寺院狗從碉房山奔跑而來。寺院狗肆無忌憚的叫聲吸引了所有人和所有狗的注意。
獒王虎頭雪獒戛然止步。它知道鐵棒喇嘛是草原法律和寺院意誌的執行者,在整個青果阿媽西部草原,隻有他們才可以隨意懲罰包括藏獒自然也包括它獒王在內的所有生靈,所以它知趣地停下了。它停下的地方離行刑台隻有兩三步,離岡日森格隻有七八步,也就是說,僅僅晚了幾秒鍾,岡日森格就依然活著了。岡日森格痛苦地活著,獒王虎頭雪獒卻因為岡日森格的活著而痛恨地活著。
鐵棒喇嘛藏紮西帶著西結古寺的所有鐵棒喇嘛和所有寺院狗,跑步趕到了行刑台上。他們從七個彪形大漢手裏搶到了七個上阿媽的孩子,又用身體把父親漢紮西和岡日森格以及漢姑娘梅朵拉姆保護了起來。
行刑台上,骷髏刀已不再閃耀銀雪之光,兩個戴著獒頭麵具的操刀手和七個彪形大漢人定了似的立著。牧馬鶴部落的軍事首領強盜嘉瑪措衝著藏紮西喊了一句什麼,被野驢河部落的齊美管家立刻用手勢製止了。
疾風般席卷而來的,河水般漫流而去了。當鐵棒喇嘛藏紮西離開夭折了的行刑儀式時,他身後緊跟著岡日森格和七個上阿媽的孩子以及父親和漢姑娘梅朵拉姆。十幾個鐵棒喇嘛,一大群寺院狗,在兩側和後麵保護著他們。寺院狗當然知道岡日森格是個該死的來犯者,但它們更知道鐵棒喇嘛藏紮西的意圖,它們隻能保護,不能撕咬,萬一周圍的領地狗撲過來撕咬,它們還必須反撕咬,哪怕傷了自家兄弟姐妹的和氣。
西結古草原的領地狗以及別的藏狗跟寺院狗一樣不笨,就像俗世的牧人崇敬著寺裏的喇嘛一樣,它們也崇敬著寺院狗,一看到寺院狗都在保護岡日森格,它們也就悄悄地不作聲了,再憤怒的心情也得壓抑,再凶悍的性情也要克製。獒王虎頭雪獒就是最憤怒的一個,又是最克製的一個,它友善地朝著寺院狗打著招呼,走過去,靠近岡日森格使勁聞了聞。這一聞就把岡日森格的氣味深刻地烙印在了記憶裏,一輩子也忘不掉,出現什麼情況也忘不掉了。
鐵棒喇嘛藏紮西一行走得並不快,因為要照顧走得很慢的岡日森格。走著走著就停下了,他們看到,岡日森格再也走不動了。岡日森格傷口未愈,體能已經越過了極限,加上精神高度緊張,終於支撐不住了。它昏迷過去,它不是一倒下就昏迷過去的,而是還沒倒下就昏迷過去了。父親知道自己背不動,但還是俯下身想去背它。藏紮西推開他,招呼另外兩個鐵棒喇嘛把岡日森格抬起來放在了自己的背上。他們行走的速度頓時加快了,越來越快,風一樣呼呼地響著,把人群和狗群很快甩在了後麵。
狗叫了,它們比人更快地知道了嚴肅的儀式已經結束。小狗們又開始追逐嬉鬧,情狗們又開始蹭鼻子舔毛,熟狗們又開始彼此問好,生狗們又開始互相致意,亂紛紛,鬧哄哄的。
部落的頭人和管家們很快離開了那裏。接著人散了,狗也散了。行刑台前,一片曠古未有的寧靜。禿鷲在空中盤旋,越旋越低,剛落下,就來了五匹雪狼。禿鷲和雪狼都很失望,它們在行刑台上什麼也沒有找到。
一進入西結古寺,十幾個鐵棒喇嘛和所有的寺院狗就散去了。李尼瑪攔住父親說:“白主任生氣了,他決定派人把你送出西結古。你把傷手包紮一下,準備走吧。”父親呆愣在那裏。
藏紮西背著岡日森格來到父親居住的僧舍,把它和大黑獒那日放在了一起,然後就去丹增活佛跟前複命。他跪在丹增活佛麵前,悲傷地說:“神聖的佛爺,使命已經完成了,我該走了。”丹增活佛說:“你是說你要離開寺院嗎?不要這麼著急,你先回到你的住處去,等一會兒我叫你。”藏紮西又去找到藏醫尕宇陀,憂急萬分地說:“仁慈的藥王喇嘛,快去救命啊,神山獅子不行了。”
等藏醫尕宇陀來到父親居住的僧舍時,丹增活佛已經果斷地做出了這樣的決定:派人把七個上阿媽的孩子和昏迷不醒的岡日森格以及奄奄一息的大黑獒那日背到修行人修行的昂拉雪山密靈洞裏藏起來。這在他有兩種考慮:一是七個上阿媽的孩子和岡日森格必須得到保護,不能讓他們再落到部落人的手裏;二是大黑獒那日和岡日森格都有重傷在身,必須由藏醫尕宇陀治療,如果它們兩個不在一起,尕宇陀就會在西結古寺和密靈洞之間來回奔走,怕的不是天天奔走的辛苦,而是被人發現。所以他想幹脆就把尕宇陀派到密靈洞裏去,和兩隻受傷的藏獒以及七個上阿媽的孩子住在一起,等治療差不多了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