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紮西被人抓住了。此刻他騎在馬上,胳膊被牛皮繩牢牢捆綁著,黝黑憔悴的臉上是憂鬱到深秋、無奈到枯萎的表情。草原上的人,臉色和表情都是季節,環境的夏天就是臉的夏天,可是現在,夏天還沒有結束,藏紮西的臉就已經是深秋了。
父親和岡日森格幾乎同時驚叫起來。父親的意思是:“你好嗎?你怎麼會在這裏?”岡日森格的意思是:“曾經幫助過我的喇嘛,我知道你正在受難,我也會幫助你的。”父親搶過去,繞到他的後麵,抓住他的雙手說:“好啊好啊,你的雙手還在,我請來了多獼總部的麥政委,他一定會保住你的手,一定會的。你要相信我們,要堅持住啊!”
藏紮西充滿悲傷地對父親說:“但願你們漢人的好心腸能夠暖熱西結古草原冰涼的石頭。漢紮西你聽著,我不想死啊。抓住我的是牧馬鶴部落的騎手,那個身似鐵塔的人就是牧馬鶴部落的強盜嘉瑪措,你們一定要說服他,一定啊!”
強盜嘉瑪措和他的騎手們是路過這裏,這裏是野驢河部落祖先領地的南部邊界,騎馬往南走二十分鍾,就是牧馬鶴部落的駐牧地礱寶澤草原了。嘉瑪措吆喝著騎手們趕快上路,心說隻要到了我們牧馬鶴部落,一切就由不得別人了。我們就按照草原的規矩辦,砍了藏紮西的雙手再說話。他們押解著藏紮西,跑步離開了父親和麥政委的視線。岡日森格和大黑獒那日喊叫著追了過去,沒追多遠,就又回來了。
父親說:“怎麼辦?我們跟上去吧?去晚了藏紮西的手就保不住了。”麥政委說:“但不能讓這兩隻藏獒跟著我們,它們隻會惹禍,到了牧馬鶴部落,要是再咬死人家的狗,那就不好收場了。”
這時仁欽次旦的老婆跑來了,懷裏揣著一些食物:肉、炒麵和酥油。她把大部分食物遞給了父親,剩下兩大塊好肉,塞進了岡日森格和大黑獒那日的嘴裏。兩隻被當作客人的藏獒有禮貌地搖著尾巴,把肉放到草地上,輪番舔了舔她的衣袍。被拴在帳房前的三隻碩大的藏獒,看主人居然招待了那隻來自上阿媽草原的獅頭公獒,十分不滿地吠叫起來。仁欽次旦的老婆聽懂了,走過去衝它們揮著手教訓了幾句什麼。它們不叫了,但六隻眼睛裏憤憤不平的光波依然朝這邊掃射著。岡日森格知道自己在三隻碩大的藏獒麵前大咬大嚼有傷人家的自尊,很想棄肉不吃,又覺得這樣會辜負這家主人的一片心意,便叼起肉,帶著大黑獒那日離開那裏,躲到一個誰也看不見的地方享受去了。
麥政委說:“趕快行動,兩隻藏獒看不見我們了。”
一行人匆匆忙忙朝著強盜嘉瑪措消失的地方趕去。
這裏是牧馬鶴部落的駐牧地礱寶澤草原,礱寶雪山就在眼前列隊峙立。在草原人的意識裏,礱寶雪山的山神是一隻黑頸鶴,叫牧馬鶴;礱寶澤草原的戰神也是一隻黑頸鶴,也叫牧馬鶴。這兩隻仙鶴曾經是大英雄格薩爾王的牧馬神。
格薩爾王騎的是一匹天馬,它奔走如飛,日行萬裏。這樣一匹來自神界的稀世之馬,誰來放牧呢?天神選擇了黑頸鶴。黑頸鶴姿勢優美,儀態萬方,叫聲嘹亮,細心周到。它能在綿延萬裏的雪山裏找到最最甘甜的神目水,能在遼闊無邊的草原上發現最最鮮嫩的甘露草,能在高高的藍天上晝夜不停地監視地麵,防止惡獸傷害天馬,能讓天馬在百裏之外聽到出征的召喚。
後來,格薩爾王和他的天馬一起回到天上去了,天神為了感謝兩隻黑頸鶴的辛勞,就封它們做了礱寶雪山?的山神和礱寶澤草原的戰神。礱寶澤草原上如今棲息著數萬隻春來秋去的黑頸鶴,它們都是山神和戰神的後代。多年以後,礱寶澤草原牧馬鶴部落的駐牧地成了中國唯一的黑頸鶴自然保護區。
遺憾的是父親那時並不知道礱寶澤草原牧馬鶴部落會是如此的美妙,當他看到遠遠近近到處都有翩然起舞的黑頸鶴時,心裏想的仍然是藏獒:岡日森格和大黑獒那日會去哪裏尋找七個上阿媽的孩子呢?它們沒有跟著我們,是不是表明它們對我們已經失望了?但是他很快發現自己想錯了,岡日森格和大黑獒那日不僅跟了上來,而且走在了他們前麵。當他們一路打昕,來到礱寶澤草原的中心地帶,在黑頸鶴清亮的嗚叫聲裏,遠遠看到一片白蘑菇似的帳房時,岡日森格和大黑獒那日已經等在他們前去的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