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2章 沒有化解不開的仇恨(1 / 2)

在昂拉山神、礱寶山神和黨項山神的保佑下,一隻來自仇家草原上阿媽的獅頭公獒,經過了九九八十一難的考驗,做了西結古草原的新獒王。美好的故事傳遍了西結古草原,也傳遍了比西結古草原大十倍的整個青果阿媽草原。

還有一個故事也正在傳播,那就是白主任白瑪烏金擋住仇恨的子彈,用生命保護了麥政委和獒王岡日森格的故事。這樣的故事一傳就傳成了神話。

白主任白瑪烏金的天葬儀式自然由西結古寺的丹增活佛親自主持。不久,西結古草原又迎來了另一個儀式,這是一個勢必要載入史冊的儀式,那就是西結古草原有史以來的第一所帳房寄宿學校宣告誕生了。

學校坐落在碉房山下野驢河邊秀麗到極致的草原上。學校的校長是誰呢?是父親。這是麥政委的意願,也是丹增活佛和頭人牧民們的意願,加上父親自己的意願,那就真正是天經地義了。學校的學生是誰呢?是七個上阿媽的孩子,是光脊梁的巴俄秋珠,是十多個願意來這裏寄宿學習的西結古草原的孩子。

又有了一個美好的傳說:上阿媽草原的七個流浪孩子,在西結古草原找到了家。那兒沒有讓他們害怕的骷髏鬼、吃心魔、奪魂女,那兒滿地生長著永遠吃不完的天堂果,那兒可以看見美麗吉祥的海生大雪山岡金措吉。西結古草原之外的人,聽了這樣一個傳說,心裏都有些向往時的癢癢。

獒王岡日森格一直在西結古寺裏養傷,藏醫尕宇陀和又回到寺院做了鐵棒喇嘛的藏紮西給了它無微不至的關懷。好像是它的委派,大黑獒那日曾經帶著領地狗來學校看望七個上阿媽的孩子和父親。父親跟大黑獒那日說了很多話,然後摸摸它的肚子說:“你已經有了,有孩子了。”來的那天,大黑獒那日和所有領地狗朝著兩頂帳房之間狂吠了許久,算是一種警告吧:“老實點,別傷害了這裏的人。”兩頂帳房之間的空地上,無精打采地趴臥著眼下父親的另一個影子,那就是飲血王黨項羅刹。

飲血王黨項羅刹是父親用三匹馬輪換著從黨項大雪山馱到西結古來的。那時候它昏迷不醒,馱到這裏後的第三天它才醒來,一醒來就看到了父親。父親正在給它捋毛,它吼起來,它的喉嚨幾乎斷了,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但是它仍然煞有介事地狂吼著。在心裏,在渾身依然活躍著的細胞裏,它憤怒的狂吼就像雷鳴電閃。

父親感覺到了,輕聲說著一些安慰的話,手並沒有停下,捋著它的鬣毛,又捋著它的背毛,一直捋到了它的腹毛上,捋了差不多兩個小時,然後在它憤怒而猜忌的眼光下給它換藥。藥是他從藏醫尕宇陀那裏要來的,每天都得換。換了藥又給它喂牛奶。父親知道它現在不能吃東西,隻能喝一點牛奶。

牛奶一進入飲血王黨項羅刹的眼裏,它就渾身抖了一下。它那個時候真渴啊,渴得它都想咬斷自己的舌頭,喝一口舌頭上的血。它看到父親拿著一個長木勺,從木盆裏舀了半勺牛奶,朝它嘴邊送過來,突然就意識到這一定是一個陰謀,人是不會仁慈到給它喂吃喂喝的,而且喂的是牛奶。它從來沒喝過牛奶,隻見過送鬼人達赤喝牛奶,隻用鼻子聞到過牛奶的味道,知道那是一種很香很甜的液體。它惡狠狠地盯著木勺,真想一口咬掉那隻拿木勺的手,但是它動不了,它失血太多,連睜圓了眼睛看人都感到十分吃力。它忍著,把心中的仇恨通過空癟的血管分散到了周身,然後緊緊咬住了牙關:不喝。盡管幾乎就要渴死,但是它還是決定不喝。

父親仿佛理解了它。父親最大的特點就是天生能夠理解狗尤其是藏獒。他說:“別以為這裏麵有毒,沒有啊,我喝給你看看。”說著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後又把長木勺湊到了它嘴邊。它還是不喝。父親說:“如果你有能耐,你就自己喝吧。”他把盛牛奶的木盆端過來放到它眼前,然後過去抱起它的大頭,試圖讓它的嘴對準盆口。但是它的頭太重了,厚實的嘴唇剛一碰到盆沿,木盆就翻了過來,牛奶潑了它一頭一臉。牛奶就這樣流進了它的嘴角,感覺甜甜的、爽爽的。它禁不住費力地伸出了舌頭,舔著不斷從鼻子上流下來的牛奶。

以後的幾天,飲血王黨項羅刹依然猜忌重重,拒絕父親用長木勺喂它。父親隻好一滴一滴把牛奶滴進它嘴裏。滴一次就需要很長時間,因為必須滴夠足以維持它生命的分量,況且牛奶裏還溶解著療傷的藥,那是絕對不能間斷的。飲血王黨項羅刹感覺到這個一直陪伴著它的人跟送鬼人達赤不一樣。它完全不習慣也不喜歡這樣的不一樣,甚至也不喜歡他過多地靠近自己,總覺得人是很壞的,壞就壞在他要帶給你災難的時候,往往是一臉的笑容。虛偽奸詐、笑裏藏刀在它看來差不多就是人的代名詞。

但是一個星期過去了,它預想中的災難並沒有出現。這個人一有時間就圍著它轉,捋毛,換藥,滴奶,坐在地上跟它嘮嘮叨叨地說話。有一次,父親把一些滑膩的疙瘩硬是塞進了它的嘴裏,它暴怒地以為災難來臨了,殘酷的迫害已經開始。但是很快那些疙瘩化成了汁液,它咂了咂嘴:啊,酥油,是它聞到過和看到過卻從來沒吃過的香噴噴的酥油。自此,它每頓都能吃到硬塞進它嘴裏的酥油了。有一天父親驚呼起來:“它張開嘴啦,我一喂酥油它就張開嘴啦。”七個上阿媽的孩子和光脊梁的巴俄秋珠以及別的學生都遠遠地看著。巴俄秋珠喊道:“它張開嘴是要吃你的。”父親驕傲地說:“能吃我的藏獒還沒有生出來呢。”也就是從這天開始,飲血王黨項羅刹解除了對長木勺的戒備,讓父親的滴奶變成了灌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