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帆搖頭:“我不懂你什麼意思。”
唐千林解釋道:“發生‘四一二’那年,我剛出師,也剛好年滿20歲,我師父帶著我參加了北伐,一開始我們隸屬於第四軍獨立團。”
李雲帆驚訝道:“葉挺將軍的部隊?”
唐千林笑道:“對呀,是葉將軍的部隊,不過我們在那裏沒有待太久。”
李雲帆問:“為什麼呀?”
唐千林道:“清黨之前,他們就做了很多部署,也找人試探過我們對共產黨的態度。”
李雲帆見唐千林說到這兒停下來了,立即問:“你們什麼態度?”
唐千林道:“我剛才說過了,我們追隨的是先總理孫先生的理念,他們見我們並不傾向於他們,於是將我們轉調到了二十六軍……”
二十六軍前身是浙江陸軍第3師,曾經是軍閥孫傳芳的部隊,後來投誠了北伐軍,整編後成為了國民革命二十六軍。
後來在上海執行大屠殺的也是這支部隊。
“那時候我們還不明白,為什麼要把我們調到二十六軍,後來才知道,一方麵是擔心我們受赤化,另一方麵,是進一步試探我們。”唐千林苦笑了下,“我當時還年輕,滿腦子熱血,根本沒想那麼多,在清黨開始之前,他們決定先對我們這些人下手,因為我們在二十六軍的時候,態度依然是選擇不站隊。”
那天晚上,唐千林等20人受命前往閘北的一個倉庫,任務是與工人糾察隊談判,讓他們交出武器,並且解散總工會和工人糾察隊。
唐千林回憶到這兒,又說:“交出武器解散,憑什麼呀?上海是人家替你打下來的,人家用命換來的,打的時候,你在旁邊坐山觀虎鬥,打完了,你進來撿了現成的,就要過河拆橋,換作誰也不願意呀。”
李雲帆冷冷道:“所以他們就動手了?”
唐千林歎氣:“那天晚上本來就是個局,我們到那兒之後,的確看到了工人糾察隊,可這些人沒有武器,他們隻是在倉庫裏印刷傳單,就在我師父意識到事情不對的時候,那些什麼中華共進會的流氓衝進來了,二話不說立即動手,我們不明所以,也隻能參與其中……”
中華共進會的那些流氓怎麼可能是旄捕的對手?不到一會兒,20名旄捕就占了上風,就在這時候,唐千林發現這些流氓身上都帶了槍,可奇怪的是,他們並不使用。
那些流氓且戰且退,同時還將槍支都扔在了地上,就在此時,二十六軍的大批軍人破門而入,為首者硬說當晚在這裏進行的是一次軍火交易,交易雙方就是那20名帶有軍籍的旄捕,還有工人糾察隊。
換言之,二十六軍的人誣陷這20名旄捕私拿了軍中的武器出來販賣。
唐千林搖頭道:“原本就是一個局,原本就是誣陷,我們知道怎麼解釋都沒用,於是準備突圍出去,誰知道二十六軍的人直接開槍了……”
李雲帆問:“後來呢?”
唐千林臉色沉下去,閉眼道:“那天晚上,就我一個人活著出來了,我也是在那天晚上才……”
說到這兒的時候,唐千林不再往下說了,隻是看著車頭前方道:“叫煙屁股上來吧,我們走。”
李雲帆問:“後來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唐千林隻是搖頭:“沒什麼,隻是我的個人私事。”
私事?到底是什麼事?李雲帆很想知道,唐千林其實也很想說,但他說不出來,說出來又會勾起他的回憶,而這些回憶又會無休止地折磨著他。
因為就是在那天晚上,他認識了賀晨雪……
那夜,傷痕累累的唐千林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短暫告別了死去的同門之後,帶著憤怒和無奈逃離了那間他永遠都無法遺忘的倉庫。
二十六軍和中華共進會的人並沒有收拾現場,因為第二天他們還得讓這件事見報,而報上就寫工人糾察隊私下購買軍火準備對抗北伐軍,但與軍火販子商談不成,雙方火並,兩敗俱傷。
雖然逃離了倉庫,但傷重的唐千林並沒有堅持走到旄捕的預定會合地點,因為他的傷勢太重了,他跌跌撞撞走到某個後巷的時候,終於暈倒了。
“求求你們,再寬限我們幾天,五天,不,三天,三天就可以了,三天後我們一定把錢還上。”迷糊中,唐千林聽到了一個帶著哭腔女子的哀求聲,他緩緩睜眼,從那個肮髒的角落中爬起來,循著聲音看了過去。
雖然看到了那個側身麵對他的女子,但唐千林還是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女子跟前的那幾個穿著黑衣黑褲,戴著禮帽,手中緊握著長刀、斧頭等利器的凶徒。
為首那人他認得,就是昨夜在倉庫中帶頭行凶的中華共進會的流氓。
仇恨的火焰從唐千林眼中噴出,他快速掃視著周圍,終於找到一根還算堅固的木棍,就在唐千林準備上前複仇的時候,流氓頭目蹲到哭泣的女子跟前,笑眯眯地問:“看樣子,你倆是真愛呀,你男人落魄之後,你都願意當舞女養活他,可惜,他還是不爭氣,拿著你賺來的皮肉錢整日賭,你說,你跟著這樣的男人有什麼用?不如你跟著我,以前的債就一筆勾銷。”
流氓頭目這樣一說,唐千林才注意到在女子身後不遠的地方躺著一個穿著西裝,打扮得像是上流社會的男子。
男子似乎暈過去了,偏頭躺在那兒,一動不動。
女子穿著旗袍,臉上除了淚痕,就是泥土汙垢。
流氓頭目抬手擦去她臉上的淚痕,又帶著貪婪好色的笑容摸出手絹替她清理著臉上的汙垢。
此時,角落中的唐千林才看清楚那女子的麵容,那是他此生見過最美麗的女人,就如同是老天爺精雕細琢出來的完美之物一般,精致的五官,白皙的皮膚,即便是跪坐在那兒,身姿也是那麼優雅。
唐千林看呆了,半晌,等到那女人再次開口之後,他才回過神來。
女子道:“再寬限我們兩天好嗎?兩天後,我一定連本帶利還給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