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從小愛看小說,但對書中描寫的許多情節卻有些摸不著頭緒。舉例來說吧:莊子死了妻子,大概沒人燒飯,所以吃飯時,拿筷子敲盆,有個說法,叫“鼓盆而歌”,挺沒規矩。他唱歌是喜是悲,沒人知道,但也留下一個形容喪妻的說法,叫“鼓盆之痛”。我老想:吃飯時幹嘛拿個盆?到了看包公傳時,這個盆子又陰魂不散,跟著一個老實人告官去了。這下子疑問更大了,土燒的盆子裝水,不正應了“瓦罐不離井上破”的老話,頗不合理。這個疑問到了韓國才恍然大悟:原來盆子是裝飯用的。
第一回到漢城,幾位老友領我去嚐嚐地道的韓國美食,其中有味“牛雜湯泡飯”,用一個平底的陶盆子裝,原來盆子是食器,並非盥洗用具。中國人說“禮失求諸野”,一點也不錯,韓國人保留了大量的中華文化精髓。盆之外,用銅器是另一個例子。中國人將“銅器”視為國之重器,用銅製品,顯得貴氣。直到二十世紀初期,銅器仍是韓國正式飲食時的主要餐具,現在則多為不鏽鋼取代。前陣子韓劇“商道”中,銅製的食器便是商業活動的重要內容,觀眾不可不留心。
除了食器有古風外,韓國的飲酒也有中華古風。小時候念《水滸傳》,讀到英雄豪傑進了酒店之中,多要撂下一句:“不論渾清白酒,隻管篩來。”原先見慣了瓶裝米酒,也不知道渾酒、白酒長的什麼樣?也是到了韓國,喝了一種叫“東東酒”的米製酒,才知道渾酒與白酒的區別,也才知道為什麼酒上桌前要篩過。水滸傳中提到這幫強梁喝酒時都要安排“按酒”,不論雞、鴨,桃李或是杏脯,在韓國,下酒的小菜還是叫按酒。
韓國人喜歡席地而坐,首爾大學邊上,就有許多小吃攤,客人席地而坐,相當自在,用胡麻葉子包了銅盤上烙炙而成的肉片,也頗合我的口味。鄉村的小店中另有一種風情,大木板床上一坐,來一壇子白色的東東酒,用個葫蘆瓢往碗裏舀,一口喝下,配上一些村間的小菜,像極了明人筆下的梁山人物。其中,有一種像是台灣“蚵煎”或是日本“煎餅”的食物,韮菜、肉片或魚蝦之類的配料炒過之後,澆上綠豆麵打成的糊,煎成兩麵黃,令人垂涎。其實在這種地方吃東西,氣氛往往比食物內容更吸引人。
朝鮮半島三麵環海,又有洋流經過,所以盛產魚鮮,韓國菜中,魚蝦自然少不了。可我生性對魚蝦興致不高,平常也不太吃這玩意,但生在海島上,額頭上就像烙了一個海鮮民族的印。韓國友人在我們這兒念過書,對這裏的刻板印象是人人喜歡吃海鮮,所以硬要招待我吃生猛的朝鮮式“刺身”。且說那天,兩人到的一家海產店,主人用朝鮮語點菜,我是如墜五裏霧中。等到東西上桌,我心中一陣著急,盤中是一堆仍在蠕動的章魚段。要把這些東西煮熟了吃,我都不見得樂意,何況是生的。但主人盛意拳拳,不能拂逆,隻好勉強夾起一段,蘸些醬料,放入口中,這時,還感到章魚的吸盤在我口腔壁發揮功能。隻好趕緊吞下,再喝一大口酒消毒,才稍微安心。
吃魚不行,吃家禽家畜,我倒是在行,漢城市中心明洞附近的“元祖參雞湯”就令人激賞。進得店來,四個大字的中堂“白酒黃雞”說明一切。一斤多重的小子雞子雞是指未曾下過蛋的小雞,四川有成都子雞,湖南有東安子雞,此處強調的是六七個月齡以下,比較小型的雞,大約以母雞為主。--作者注,腹中塞了米、水參、紅棗,小火慢燉,起鍋時一把蔥花,頓時雞香四溢,令人食指大動,配上泡菜,寒意全消,所費又不多,出店之後,又可以繼續血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