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情冰冷嘲弄:“我看見,我所謂的父親,掐著他現任妻子的脖子,扯著她的頭發往牆上撞,任憑她怎麼求饒,怎麼哭喊,都沒用。”
透過略開的門縫,他看見他父親在罵她,打她,踢她,砸了一地的破碎。
而他目睹事情的發生,也不過是在兩個月前。
宋暖的心髒忽地揪緊,張了張嘴,湧上恐懼。
捏緊指甲蓋的動作泄露了她的驚顫不安,賀離看在眼裏,印證她此刻的所想:“你也不敢相信吧,賀東臨,其實是個家暴的人渣。”
施暴多年,無人知曉。
“我以為那個女人是不敢報警,結果她死活攔著不讓我去,後來我才知道,她有斯德哥爾摩綜合症,多可笑……”
斯德哥爾摩綜合症,被害者恐懼害怕所處的環境,卻又對犯罪者產生情感和依賴,甚至反過來同情施暴者。
“當年我媽頭部的創傷,也是他打的。”
“是我錯了,我知道的太晚了……”
無情的人是犯罪之人,討厭的人是可憐之人。
賀離闔了眼,眉睫之間是揮之不去的寒厲。
所以他,賀東臨是死有餘辜。
在毆打現任妻子時摔倒,重創了頭部,手術後還是沒躲過突發性腦溢血死亡,那是他的報應,是他欠他母親的。
他一直以為,他父親隻是太過無情,離婚也隻是感情不合,誰知道,隱藏在黑暗裏十年的真相竟然會是這樣。
現在賀東臨死了,至死也沒能見到自己兒子最後一麵。
也許人在經曆過一次死亡後,總會在尚還彌留之際幡然醒悟前半生的種種,所以那場手術後,他給賀離寫了一封信。
那是作惡者的悔悟,原諒?還是繼續憎恨?
如果他默默無聞地死掉,賀離心裏大概不會起半點波瀾,因為他對父親的概念是那麼疏離和陌生。
但那封揚言著父愛情真的信,那封訴苦自己精神疾病的信,成了留給賀離錮心的銬鐐。
世界崩塌是什麼樣的感覺?
就是當你自以為事實如此,卻又不斷地反轉,反轉,再反轉,最後恨不得,愛不得,因為留在世上的就隻剩下你一個人了。
賀離想,如果他的身子也一點一點地冰涼下去,是否也是一種解脫……
他閉眼淪陷在的破敗殘喘的思緒裏。
沉淪吧,這個世界,他疲倦了……
卻突然,身上一暖,像是溺水瀕死之際有人拚命拉他上來。
賀離心間一顫,緩緩睜開眼。
是宋暖用的身子抱住了他。
宋暖俯身環抱著他的脖頸,而賀離靠躺著,臉蹭在她的頸窩。
宋暖輕輕撫著他的頭,像是在哄一個孩子,那麼溫柔。
但是她沒有話。
善和惡,哪有什麼界定,惡善都是互存的,也許那人犯的錯,做的惡,在世時該遭人唾罵,也不值得被原諒,但人死了,就是最大的因果報應。
她想,不能被仇恨束縛一生,活著的人,應該有個全新的開始。
此時此刻,一個的擁抱,比任何言語都來得有意義。
那雙柔軟的手在他淩亂的發上輕緩拍撫,他被女孩半抱在懷裏,那麼溫暖。
恍惚間讓他覺得,這不是荒涼肅殺的秋冬時節,而是花開萬裏的春夏時分。
靜思良久,賀離低低出聲:“佛經還什麼了?”
宋暖一怔,反應過來後心虛得不行,她就是一個門外漢,旁聽了幾回而已,哪懂什麼佛理,恰巧記得兩句罷了。
宋暖支吾了下,故作淡定,聲:“佛曰……不可。”
她略微局促尷尬地琢磨著措辭,有點可愛,可愛得像是驅散陰霾的一米陽光。
賀離低低笑了聲。
他溫燙的呼吸噴灑的側頸,宋暖突然覺得這麼抱著怪怪的,訕訕起身,鬆開了他的脖頸。
宋暖將耳邊落下的碎發別到耳後,也許是剛才的擁抱太過親密,讓她在羞澀中聲調都變得軟萌:“賀離,過去風光無限也好,不堪回首也好,你一定會有屬於自己的新征程的。”
新的征程,一定會的。
她的眸中凝結著瀲灩,賀離心中一動。
窗外驟然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大雨,像是積蓄了一的雨水猛地從上空傾倒下來。
嘩啦啦的雨聲中。
少年,想聽歌嗎?
女孩點點頭,想。
他的聲音低磁沉緩,太容易感染人心,讓人動容。
……
JussehingIanurn,
sebdyIankiss,
Iansehingjuslikehis,
……
愛和被愛,他想要的不過是這些。
他唱完這首歌的時候,雨也漸漸停了,匆匆來去,帶走了陰沉。
常言道,君子作歌,維以告哀。
宋暖坐在他身邊,靜靜聽著。
如果可以,她想在最後一個音符落下的時候,在他的心結上劃一個句點。
後來,宋暖在他受傷的側額貼了個創可貼,順便銷毀了那些洋酒。
她回去之前,叮囑他好好照顧自己。
那人:“噢。”
接下來幾日,賀離都沒什麼動靜。
宋暖想,他需要緩衝的時間,獨自想明白如何重新接納這個世界,所以沒去打擾他。
周六沒課。
宋暖一如往常,在寢室聽聽力,做習題,寫論文。
一上午很快就過去了。
菲菲打著嗬欠,終於起床,準備和宋暖一起去食堂吃飯。
趁著她去洗漱的間隙,宋暖刷了會兒新聞資訊。
剛打開,她就怔住。
“江盛收購賀程”的新聞,宋暖一眼就瞟到了。
其實這樣也沒什麼不好的,賀程如今沒了頂梁柱,內部股東的明爭暗鬥愈演愈烈,能在奄奄一息的時候被表姐夫家的公司收購,那賀程今後根本不愁沒發展。
隻不過唯一不同的,是賀程的控製權不再是賀家。
宋暖一時間不知道該哀歎還是該慶幸。
這時,手機有一通陌生來電。
宋暖猶疑了一下,潛意識裏覺得自己該接這通電話,鈴聲響了十來秒後,她接通了。
“你好,哪位?”
“下來。”
宋暖握著手機,電話那端傳來少年懶懶散散的嗓音,讓她倏地愣住。
宋暖不敢置信,反應了好一會兒才發出聲音:“賀離?”
“嗯。”賀離從容不迫,似乎在笑:“我在你寢室樓下。”
宋暖更加錯愕,懵了兩秒後,忙跑到陽台往下望,三樓的高度,很容易就能看清樓下的人。
金色的陽光璀璨,灑落在地間。
樓下那個跨倚在單車上的少年耳邊握著手機,慢悠悠抬起頭,對上她投來的視線。
宋暖發著愣。
隻聽那人慢條斯理,懶聲調侃:“別發呆了妹妹,你們這兒不讓停車。”
沉澱幾日,再見時,他還是那個散漫不拘的肆意少年。
宋暖突然覺得心情都亮了幾個度。
她抿出笑意,順著他的話:“自行車……可以停……”
賀離眼尾輕眯,忍不住笑了聲:“那你預備讓我等多久啊?我有個數。”
他的手臂慵懶搭上車柄,像是真的做好了久等的準備,宋暖不禁莞爾,來了。
“哎暖暖你去哪兒?”
菲菲剛洗完臉回來,就看見宋暖穿好鞋匆匆往樓下跑。
“我有事,就不陪你吃飯了!”
菲菲:“……”
憑她多年的經驗來看,這姑娘不對勁!
於是她相當有靈性地探身到陽台,果然一分鍾後,看見宋暖上前和那個等在樓下的男生交談。
又過了會兒,她震驚地看著宋暖坐上了男生的單車。
這還是她家不近男色的暖暖嗎?!
白色的單車行駛在林蔭道上。
宋暖坐在單車後座,輕捏著他的外套衣角兩邊。
樹葉的光影映成片片的斑駁,在她眼前一閃一爍。
宋暖覺得,這大約是校園裏最美的光景。
“賀離。”她甜柔輕喚。
前邊的人勾起笑痕,懶懶的:“幹嘛?”
這仿佛成了他們之間的固定句式。
宋暖隻是想叫叫他。
“唔……我們去哪兒?”
賀離低朗的嗓音和著暖陽中的清風,傳到她的耳畔:“食堂,吃飯。”
宋暖望著他的背影,淺笑:“然後呢?”
那人理所當然的語氣:“周六,補課啊。”
到這個,宋暖想起來了,嘀咕控訴:“可你明明都會……”
澄碧的晴空下,那輛白色單車不急不徐地在清淨的校園駛過。
暖冬裏的柔和日光照著他的淺褐色雙瞳,賀離悠然微眯眼眸,他臉上的傷消退了不少,但側額還貼著創可貼。
其實沒什麼傷了,但他似乎覺得這樣很酷,也可能是因為某人。
賀離漫不經心卻又透著幾分正經:“那我給你補,早點修完學分怎麼樣?”
作者有話要:烏拉!
你們的碼字機突然出現!
看,一點都不虐對不對,轉眼就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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