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 / 3)

“神刻張”便在老街叫響。

張邈爹媽在老家鄉下給定了一門親事,張邈不願意也沒有辦法,隻好拖著,也極少回家。

張邈在老街做營生,心靜神安,可是自從見到了寡婦黃花後,心神就不再安靜。老街人都傳說黃花生活作風不好,有時半夜三更能聽到黃花送相好的吆喝聲,正經人家是不與黃寡婦來往。張邈就是放心不下,借故去黃花店前轉悠,看到黃花安逸的笑容,張邈渾身都透著舒坦。張邈借故給黃花刻了一枚印章,那印章細看方能看出帶有心字形狀。張邈知道自己和黃花難走到一起,可是控製不住,想。

張邈的母親知道了兒子相中了老街的寡婦,又哭又罵,以死相逼。

張邈為了避開黃花,把店從老街遷出,安在澗西。店搬出了,心思卻挪不動。人也常走神。接手活不多,還出錯。

那日,老街“馬一鮮”羊肉湯館的老板馬善明來找“神刻張”,請張邈把祖上留下的牌匾修補繕新。見到張邈魂不守舍的狀態,馬善明說,都說你和黃花有點事,到底是哪門子事?

張邈說,沒事,確實一點事都沒有。

馬善明說,我去過黃花的店,看到她總在那包裝紙上蓋印章,是你給刻的章吧?你說你們倆,要好就大大方方地好,要不好就立馬兩斷。就這麼拖拉著,對你們不好,對老街也不好。你一個大男人沒有啥,人家一個寡婦,不容易啊。

張邈就去了老街,告訴黃花,自己要回鄉下成親了。

黃花捋捋鬢角,說,成了親,店還搬回老街吧。生意,還是老街好做。

張邈說,黃花,晚上,你能吆喝我一回嗎。

黃花有些惱,怎麼,你相信街上的傳言?

張邈說,我不信。我就是想親耳聽你吆喝我一回。也不枉我倆……

月夜,老街定格了一般的安靜,月光灑在青石板上,泛著冷冷的光。

張邈站在黃花家的門外,黃花,我走了。

門開了,黃花對著空空的街道,柔柔地喊道,張邈哥,還來啊。

門重重地關上。

門裏門外兩個人已是淚水滂沱。戲魂

梨花白在老街唱紅時,年方十六歲。

梨花白六歲開始跟著師傅學藝,拜在梅派名師門下。在老街首次登台時,正值梨花滿天,一院春色,師傅便給她起了個藝名梨花白。

梨花白登台唱的是梅派經典劇目《貴妃醉酒》。梨花白扮相俊秀,嗓音甜潤,念白、唱腔、舞蹈、水袖,一招一式,舉手投足都深諳梅派風韻,老街人聽得如醉如癡。

梨花白走出戲樓已是午夜,一輪彎月蒼白地掛在麗京門的簷角,青石板路泛著幽幽的冷光。一輛車輕輕地來到她的麵前,拉車的是一個和她年紀差不多的小夥子。

老街人歇息得早,天黑收店,吃飯睡覺。半夜裏是不會有啥生意的,尤其是個拉車的。

這麼晚了,還沒有收工?

小夥子憨憨地笑,我是在等你,天黑,路上怕不安生。

梨花白好生感動。去怡心胡同。

車子在青石板路上輕快地顛簸起來。

老街的戲園子在城外兩裏地。從麗京門到戲園子,一色的青石板路,為了聽戲能夠清淨,這一段路隻能是步行,唯有拉車的才能上路。青石板路在戲班子唱戲時才熱鬧一下,沿街兩邊賣各種小營生的攤販忙碌著,多半是些小吃水果。在這裏可以吃到純正的不翻湯、漿麵條、綠豆丸子湯。戲散人靜,青石板路便又恢複了沒了活力的冷清。

車子在青石板路上微微顛簸,卻是很舒適。許是太累了,梨花白在輕微的顛簸中閉上眼睛睡了。拉車的小夥子放慢了腳步,雙手攥緊車把,讓車子走得更平穩些。怡心胡同到了,小夥子不忍心叫醒梨花白,車子拐過頭又跑回去。梨花白醒來,看見小夥子氣喘籲籲,後背已經被汗水浸濕。

梨花白連忙表示歉意,小夥子樂嗬嗬地說,沒事,我愛聽你唱戲。隻要你有戲,多晚我都等你。我姓程,你叫我程子就中。

程子真的每次都等著拉梨花白,並且說啥都不收錢。梨花白說急了,程子就嗬嗬笑,說,那中,啥時候你給我唱出戲就中了,我愛聽《貴妃醉酒》。

一個雨夜,程子送梨花白回家,發現胡同門口有幾個不安生的身影。程子也就沒走,躲在一個屋簷下。

梨花白住的二層木樓上果然傳出了動靜。程子飛一般竄過去,跑上二樓,推開了門。幾個痞子滿嘴酒氣,梨花白單薄的身子縮在床角發抖。

痞子對程子來攪和他們的好事極其惱怒,三五下就把程子打翻在地。程子滿臉是血,依然倔強地站起來。

痞子頭說,看來你真是想逞能了。那我成全你,今天我要不了女的就要你。你是幹啥的?

拉車的。

靠腿腳吃飯啊。那好吧,今天我廢了你的腿,就放過這個小妞。

咋都中,你們別欺負女娃。不然,就是打死我,我也拽個墊背的。

痞子掏出了刮刀,程子的一雙腳筋被他們生生挑斷。

雖然那幾個痞子後來被法辦了,但是,程子隻能坐輪椅了。

程子學了剪裁手藝,在麗京門下開了“貴妃醉裁縫店”。每天接送梨花白的是她師兄洛半城。老街人都說梨花白和她師兄是天造的一對,可就是等不到他們結合的消息。

動亂的年月,劇團由造反派接管,梨花白被當成資產階級的黑苗子遭受批鬥,發配到街道去掃大街。

程子轉著輪椅,找到“靠邊站”的洛半城,說,我聽著劇團裏演李鐵梅的那主嗓子不中,不洪亮。英雄李鐵梅聲音不洪亮咋能鼓舞咱老街人們。你和劇團頭頭說說,可以讓梨花白伴唱,這也是接受改造,接受教育嘛。

劇團頭頭覺得革命群眾說得有理,就把梨花白抽回團裏,在幕後為演李鐵梅的演員伴唱。老街人知道後,都去聽梨花白唱戲,聽戲的人多了,革命陣地牢固了,劇團頭頭挺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