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時節,梨花白發燒,嗓子不佳,她和劇團頭頭請假。頭頭瞪著三角眼不允許,中秋節快到了,要過革命化的中秋節,死了都要唱。
結果梨花白在唱《打不盡豺狼決不下戰場》時,倒了嗓子。劇團頭頭說梨花白故意破壞,還是想著那些才子佳人。在戲園子的土台子上,不但批鬥打罵梨花白,還要她把《打不盡豺狼決不下戰場》唱一百遍。
梨花白隻唱得嘴角滲血,氣若遊絲,昏死過去。從醫院出來,梨花白徹底失音,別說唱戲,說話都如蚊子嗡嗡。洛半城氣憤難平,把劇團頭頭狠狠揍了一通,從此不再唱戲。
一個藝人,不能唱戲,活著還有什麼意義?梨花白來到了洛河邊。皓月皎皎,秋水依依。梨花白的腳剛剛踏進河水,卻聽到洛河橋上傳來《貴妃醉酒》:海島冰輪初轉騰,見玉兔,玉兔又早東升。那冰輪離海島,乾坤分外明——竟然是程子。梨花白哭倒在程子懷中。
動亂過後,梨花白又回到劇團,擔任藝術指導。退休後常常和洛半城推著程子去廣場聽大家聚會唱戲,三人真的是發如梨花。
又是一個中秋夜。老街戲園子那座土台子上,梨花白和洛半城油妝重彩,在冰冷的月光下,傾心上演《貴妃醉酒》。
台下沒有觀眾,靜靜的場子裏,隻有一輛空空的輪椅。香露兒
香露兒是我的高中同學。
香露兒長得漂亮,那種純樸的漂亮讓我們班城鎮戶口的女生都會羨慕嫉妒恨。當時學生有城鎮戶口和農村戶口,雖然同在一個班裏,可是城鎮戶口和農村戶口的同學之間還是有距離有隔閡的。上課一個課堂坐著,下課和課外都是各找各的群。農村戶口的同學如果和城鎮戶口的同學走得太近,會讓人覺得他是找巴結,農村同學也對他翻白眼。
香露兒根本不在乎。她會大大方方地參與到城鎮集團中來。有時我們的話題多是縣城裏的事情,根本插不上嘴,她就忽閃著大眼睛長睫毛認真地聽,有時有感慨,她就插上幾句,不卑不亢,讓人很舒服。
我知道香露兒喜歡我,看我的眼神,對我的仰望,我都能感受到。我也喜歡香露兒,家在農村,父母沒有多少文化,卻給她起了這麼充滿詩意的名字。
我是班長,課餘參加學校的田徑訓練。香露兒為了接近我,也報名參加了學校的田徑隊。每天早上長跑,她都跟在我身邊。有時我也怕同學說閑話,就故意加快步伐,把她甩在身後,她咬著牙緊追,追上我還會微微地笑笑。
我練的項目是跳高跳遠,她也報了相同項目,一個沙坑裏練習,她總是每一次都把我踩踏過的沙坑平整好,然後學著教練老師的口氣說,好,再來一次,注意要領。
星期天,我們縣裏的同學喜歡組織去野遊。我們商量去野遊的事情,農村的同學是不會參與的。農村的生活很拮據,外出野遊都是要帶午飯的。香露兒卻是每次都參與進來,一聽說我們要組織野遊,她就會說,算我一個,我也去啊,去哪?幾點?咱哪集合?
同學帶的野遊的午餐花樣很多,我總是帶著油餅和鹵雞蛋。香露兒帶的多是白麵和紅薯麵蒸的花卷,還會帶一隻鹹鴨蛋。她說自己家養的鴨子下的蛋,鹹鴨蛋是母親醃製的,鮮香益著黃油,你嚐嚐。真的,直到今天我想起香露兒家的鹹鴨蛋還是忍不住流口水。
我說,我帶的油餅多,一起吃。
香露兒一點也不扭捏,抓起一塊就吃,說,我知道你是想照顧我,怕我傷自尊是吧?哈哈,我沒有。你們吃的白麵也是我們農民種的,我吃了也理所當然。香露兒總是讓你感覺很隨和,不拘束,也不用去講究麵子的事情。以後再郊遊,香露兒就多給我帶個鹹鴨蛋。
高中畢業,香露兒回鄉,我要去當兵,香露兒送給我她自己繡的一雙鞋墊。
香露兒說,我喜歡你,我知道你也喜歡我,哈。我更知道我們不可能繼續往深處交往,你家裏人不會同意你和一個農村姑娘交往的。好在我們還隻是喜歡。送你一雙鞋墊,穿新鞋走新路吧。
那天晚上,我真的想把香露兒抱在懷裏,我知道她不會拒絕。可是,我不敢,我真的不敢去想象將來和一個農村戶口的女人生活在一起。我帶著香露兒去過我家玩過,媽媽的表情早已經說明了一切。
我從部隊轉業回到家鄉,香露兒要結婚了,還給我發了請柬。
香露兒的男人是個鄉鎮企業家,經營著一個預製板廠。婚禮上,香露兒拉著老公到我麵前,對老公說,看到沒有,我的班長,這才是我的白馬王子,英俊瀟灑,可是我配不上。隻好將就嫁給你這個黑驢王子了。
香露兒老公喝紅了臉,說不就是個城鎮戶口嗎,咱賺了錢,把全家都買成城市戶口,黑驢變白馬。沒啥了不起。
香露兒一點也不窘迫,他喝多了,別介意。
我談婚論嫁的那年,聽說香露兒正和老公鬧離婚,老公成了當時的暴發戶,財大氣粗在外地包養個大學生。香露兒沒吵沒鬧,隻是跟老公說,我不能讓你既有前沿陣地,又有後方根據地。我也不是好說話的人,拜拜吧。香露兒什麼也沒有帶,空手回了娘家。
我的媳婦是個符合我母親標準的幹部子弟,看著文雅潔靜卻是個醋壇子,經常因為我在外麵的應酬生氣,隻要有女人的場合,她都會盤問的你沒有啥也得招出點啥,然後就要死要活地鬧。
八月的一天晚上,因為我和女同事在單位加班,媳婦又去吵鬧。心情鬱悶極了,忽然就有了見見香露兒的渴望。
香露兒的家是都市裏的村莊,香露兒落落大方地站在我的麵前,還是那麼的純樸漂亮。
我抱住了香露兒,香露兒也順從地依在我的懷裏。當我想有更親近的動作時,香露兒輕輕拍了我的後背,說,班長,你給我留下了許多的美好,那些美好什麼時候回憶起來都覺得溫馨舒暢,我真的希望那些美好不被破壞,不被玷汙。能這樣的抱你一次,已經是我今生的奢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