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幽藍之海(1 / 3)

大潮卷來,湧入了落珠港。瞬間隻見白茫茫一片,數十丈高的巨浪滔天而來,一波接著一波,衝擊著葉城城牆,發出巨大的轟鳴聲,連可以裝載上千名戰士的木蘭巨舟都上下劇烈顛簸,令人站不住腳。

青砂急忙喝令下屬放倒桅杆、重拋第二遍的錨,同時下令增加兩艘衝鋒舟,前去風浪的中心搜救落水者——今年的潮水顯然有些不同尋常,不是一浪推著一浪,居然在落珠港口形成了一個奇特的急速回旋,壁立而起,高達數丈,宛如一個巨大的藍色旋渦。

“很妖啊……”琉璃喃喃,被這種超出自然力的現象震驚,“怎麼回事?”

“哎呀!”忽然間聽到衝鋒舟上的士兵叫了起來,“快看!”

隻見呼嘯旋轉的水牆後,影影綽綽映出兩個人影來,正在飛速地移動——人影之間不時綻放出閃電般的光華,映射在水幕上,刺眼奪目。

“這是什麼?”岸上和船上無數人嘖嘖,目瞪口呆,“裏頭有神仙麼?”

一語未畢,隻聽“嘩啦”一聲響,有什麼從旋渦裏被拋了出來。正落到船的附近——“殷仙子?!”衝鋒舟上的人驚呼起來,看著落到水麵的白衣女子,“是殷仙子麼?”

“還愣著幹嘛?”忽然間有人低聲怒吼,“救人!”

那個聲音雖低,卻有著一股威懾力。眾人回過神來,發現一艘小舟疾馳而來——駕舟闖入風浪裏的,居然是年輕的鎮國公!

本來應該在望海樓上陪伴白帝和藩王的慕容雋此刻出現在這裏,穿透了風浪,滿身濕透,臉色比水裏的女子更加蒼白,慕容雋也不說什麼,對眾人低喝了一聲,居然就甩去了外袍玉帶,撲通一聲從船裏跳下海,朝著殷夜來遊去!

“城主!”所有人失聲驚呼,“小心!”

海皇祭是一年一度的大潮之日,海潮的力量達到了頂點,即便是水性極好的弄潮兒也不敢一個人下水。然而,身為葉城城主的慕容雋,居然就之樣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顯然,他的水性並不好,在十月冰冷的海水裏奮力遊著,努力地一寸寸接近,終於趁著一個大浪的力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又一個大浪打來,巨大的力量扯住了她,要把她從他手裏奪走。

“堇然!”急切之下,他喊著她的本名,用力地抓著她。手腕上的那種力度似乎令昏迷的殷夜來也短暫地醒了過來,她的眼神微微睜開了一下,從他臉上輕輕掃過,低聲喃喃說了一句什麼,眼神複雜莫辯。

“堇然?”他用力把她的頭托出水麵,貼近她的唇邊傾聽,“不是又做夢了吧?”他聽到她喃喃地說,嘴角忽然浮出了一絲笑意,頭忽然一沉,貼著他的肩膀垂落,再無知覺。

那一瞬,慕容雋有一種恍惚。

如果真是做夢就好了……如果中間這一切都不曾發生就好了。讓這一刻回到十年前那個海皇祭,讓他能夠抓住在海潮中忽然消逝的少女,讓彼此在那個十字路口不再擦身而過——如果那樣的話,一切,就應該像現在這個樣子吧?

沒有分別,沒有流離,沒有淪落,也沒有那個橫亙在他們中間的叫白墨宸的男人——他尋到了她,將她托出洶湧的時間之海,同歸彼岸。相握的雙手從此永不分開。

然而,這一切,隻不過是幻想罷了。

看著葉城城主救起了殷夜來,飛速掉頭回岸上尋找醫生,青砂若有所思——傳說葉城城主手段高超

、沉穩圓滑,怎麼今天一看也不過如此?居然為了一個美人親身犯險,傳出去不又是一個笑柄?

殷夜來被救起後,海裏那一道奇怪的潮水還在不停回旋,越卷越高,竟然形成了一道水牆,將靠近的所有人都阻擋在外!旋渦附近風浪極大,衝鋒小舟不等靠近便紛紛翻覆,根本無法闖進去打撈落水者。

“不行啊,校尉!”落水的士兵扒住小舟邊緣重新冒出頭來,抹了一把臉,“還是等風浪小一點再進去吧!——否則不但人救不上來,我們的人還要白白死一批!”

青砂蹙眉看著落珠港口,喃喃:“奇怪……”

是的,這絕不是潮汐引起的自然現象!琉璃看著那一片風浪激蕩的區域,感覺到了這一片滔天的風浪裏充斥著殺氣和洶湧靈力的交鋒,令她透不過氣來——那算藍色裏有什麼隱約浮沉,令她覺得不舒服。

仔細看去,那是一雙映在水牆上的眼睛,湛碧色,冰冷而沒有溫度,在風浪裏忽隱忽現——奇怪,為什麼那麼熟悉?在哪裏……在哪裏看到過呢?無數的片段、剪影的腦海裏浮沉,仿佛隨著大潮上下飄動,然而,她卻什麼也想不起來。

這些影子在她腦裏浮浮沉沉,幾度散開又重疊在一起,令她心神繚亂。

“哎呀!”她猛然醒悟過來,大叫一聲。

“怎麼了,九公主?”黎縝被她嚇了一跳,然而一回頭,隻聽撲通一聲響,琉璃居然雙手一撐船舷,從巨艦上直接跳入了海裏!

“九公主!”所有人都被嚇人一大跳,失聲驚呼。青砂不等黎縝吩咐,立刻親自跳下大船去救人——廣漠王唯一的女兒在自己的船上出事,隻怕是白帥親自來,也保不住他的命!

然而,就在那一瞬間,隻聽砰的一聲,水麵轟然碎裂!

那一道巨大的旋渦忽然由內而外地爆裂開來,水牆四分五裂,朝外急速飛散,仿佛是一千發火炮一起發射,落在了水裏——那種可怖的力量在落珠港外部海麵上瞬間釋放,橫向推來,頓時在港口內引發了接近十丈高的巨浪!

不但所有的小舟都被掀翻,連木蘭舟巨艦都左右劇烈搖晃,轟然翻覆!

巨大的軍艦在大浪中傾斜,倒扣過來,船上的軍士紛紛在驚呼聲裏跳離船艦——就在數百位戰士從船上各自躍下的時候,水底裏忽然冒出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衣衫華麗的黑胖子,捂著胸口咳嗽,一咳就吐隕一大口的血。他不停地吐著血,吃力地劃著手臂,攀上了身側一艘翻過來的小舟。

等他拖著一身的血爬上濕漉漉的船底板之後,回手封住了胸腹部右側的一條傷口——那條切口長達兩尺,幾乎側向破開了他的身體!如果不是在劃到心髒附近的時候陡然停止,這個人早就已經去了黃泉之路。

“奶奶的……下手真辣啊,龍!”清歡喃喃地罵著,回顧了一眼波濤洶湧的海麵,眼神狠厲,“如果不是老子拚出一條命來,差點就死在你手裏!”

他一邊罵著一邊往水裏啐了一口,從懷裏摸出一丸丹藥嚼下,疼得滿臉橫肉都在抖——方才最後一擊裏,兩個人都用出了劍聖門下的不傳之秘。

當“九問”對上“九問”的時候,兩人之間的劍技高下頓時立判:

溯光雖然先受了傷,但身手的輕靈、出招的精妙依舊遠非他可以比擬。然而,他打架卻一貫性在“不要命”三個字,不管龍的那一招已經是殺招,直取自己的心口,還是不顧一切地使出了那一招“問天何壽”,將光劍狠狠刺向對方!

當兩人的距離近到一臂時,他依舊不避不閃。

溯光的眼神裏反而掠過一絲動搖,在辟天劍刺入對手胸口的最後一刹那,手腕一轉,將劍鋒的方向偏轉——那一劍從清歡的右側胸口直劃而落,直到腹部,卻隻是淺淺一道。然而,就在溯光手下留情的同一瞬間,清歡那一劍也已到,拚著自己被一劍剖腹,毫不留情直刺而來,大喝一聲,將半截的劍茫深深地送進了對方的胸口!

溯光清瘦的身軀被光劍刺穿,血從傷口噴湧而出,飛濺在他臉上。

清歡是何等人物?這個空桑的劍聖童年從貧寒裏發家,一生過的是刀口舔血、大碗喝酒大稱分金的日子,性格張揚,悍不畏死。此刻殺得興起,一劍穿胸後,本來想順勢一絞,將這個鮫人的五髒六腑全部震碎——然而,在看到對方眼神的瞬間,忽然間感覺到有一股雪水兜頭潑下,頓時熄滅了熊熊殺戮之心。

溯光在看著他,眼神是如此的悲哀,竟然並無憤怒也無絕望。

當血從手指間沁出來時,清歡清楚地看到他掌心的那個金輪在緩緩旋轉,發出光芒——那一瞬,他覺得自己的掌心也是一熱,透出金色的光芒來。

“麒麟……”溯光抓著空透胸膛的半截光劍,低聲問他,“為什麼?”

他的臉因為劇痛而蒼白,但是眼睛一直不曾離開過清歡的臉,那雙湛碧色的瞳孔裏充滿了苦痛、無奈和不可相信——是的,他終究不忍對組織裏的同伴下殺手,然而,對方卻翻臉不留情,毫不猶豫地將利劍插入了自己的心口。

在最後一刻,他原本也可以選擇同歸於盡的招式,然而,卻還是收了手。

“不管給出什麼理由,我也不允許別人殺她!”清歡隻覺得心頭一震,竟然不敢直視那雙眼睛,不耐煩起來,厲叱,“就算這一切是真的,為什麼我們不去殺了破軍,卻要來殺這些無辜的女人?欺軟怕硬,算什麼東西!”

“誰也殺不了破軍!”溯光厲聲,“一旦讓其覺醒,這個世間無人可以抵擋!”

“沒有試過怎麼知道!等他真的醒了再說,給我少廢話!”清歡煩躁起來,大聲咆哮,把心一橫,一不做二不休,狠狠地將劍在溯光身體裏一絞,迅速抽出!劍氣縱橫,頓時割裂了五髒六腑,血飛濺而起。

“麒麟!”溯光一掌擊出,將他打飛。就在那一瞬,仿佛再也無力維持,四周呼嘯不散的水之牆轟然倒塌,兜頭壓下來,眼前充斥了白茫茫的水霧。

清歡被怒潮高高地拋了起來,甩了出去。

在落回水麵的瞬間,他因為劇痛而昏迷了一瞬,然而超強的體力和經驗讓他強迫著自己很快又醒了回來。清歡吃力地遊過去,把附近一條傾覆的小船翻過來,爬進去癱坐在裏麵。喘息了半晌,等緩過一口氣來時,便掙紮著抬手包紮好了傷口。

“要殺我妹子,門兒都沒有!”他喃啁的罵著,眼裏滿是凶光,仿佛變回了十幾年前那個混碼頭的痞子時期。說到這裏,忽地蹙眉沉吟,想起一件要緊的事情來——如果殺了龍的消息一傳出去,自己和夜來都不用活了!

殺了同一個組織的成員,不知道會什麼樣的懲罰?接下來該怎麼辦?要一不做二不休,去把白塔頂上負責組織中聯絡的“鳳凰”也給殺了麼?

那個什麼“星主”,到底是何方神聖?

清歡在船上想了片刻,忽地把牙齒一咬,忍住鑽心的疼痛,在怒海中駕舟遠去。

頭頂的海麵還在翻騰洶湧,然而琉璃在水下潛行,卻是安然無恙。

她佩戴著避水珠的耳墜,因此在落入水裏的一瞬,身周的水麵便如同被利刃分割一樣的悄然退讓,讓她得以緩緩下沉,仿佛在陸地上一樣的自在。

一入水,她顧不得欣賞從未見過的海底奇觀,隻是焦急地四顧:那個落入海裏的“海皇”扮演者在哪裏?他和殷仙子同時被風浪吹落大海,殷仙子已經獲救,那個人又怎麼樣了?會不會受傷,是不是溺水?——會有人去救他麼?

那個人,和自己日前在八井坊看到的鮫人,會不會是同一個人呢?

她越想越焦急,四處搜尋對方的蹤跡,卻一無所獲。

落珠港是一個深水港,港口的海域依舊有一百多丈的深度,她在水裏緩慢下沉著,一時間居然還沒有落到底。在下沉中,頭頂明亮的光線越來越暗,顯示著水域深度的變化。當沉到港口海底的時候,身側已經是一片幽暗的藍黑色,幾乎看不見一丈之外的任何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