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虹上舞(1 / 3)

“好本事啊!”觀潮者議論紛紛,“是哪個戲班裏出來的?”

“故邦不可見兮,

“天啊!”那一瞬,琉璃幾乎以為是錯覺,“那是什麼?”

青砂蹙眉,停了片刻,低聲道:“這個冰夷說,他寧可像戰士一樣死去,也不想做一個因為空桑女人一句話而苟活下來的奴隸!”

但請你原諒——

如果一旦天下烽煙燃起,這些人,才是空桑的脊梁吧?

“是什麼味道?”琉璃抽了抽鼻子。此刻潮水湧動得越來越劇烈,整個船身左右晃動起來,有什麼東西磕了一下她的腳跟,令她一個趔趄差點站不穩。琉璃下意識地轉過頭,忽地啊了一聲,直直看著甲板,說不出話來,“天啊——”

岸上響起了如潮水一樣的掌聲和驚雷般的叫好聲。

“那是你,”他忽地笑了一笑,冷嘲,“鮫人的血,是冷的!”

琉璃吃了一驚:“誰……誰在船上唱歌?”

這是他們第一次正麵交鋒,那一瞬,鮫人眼裏露出了震驚。

就在震驚的一瞬間,四麵的水轟然圍合,仿佛鋼鐵的牆壁壓了下來!轟鳴的水牆還著千鈞之力合擊而來,拍擊上她單薄的身體。殷夜來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喊聲,一口鮮血出,再也無法支持,整個人輕飄飄地從浪尖上落下。

眼前的女子宛如飛燕般在浪上回翔,衣袂翻飛,水袖獵獵舞動——電光火石之間,她一口氣接下了他三劍,水袖舒卷之間,用的全是最精妙的劍法,縱橫淩厲、全無破綻!

“死胖子,想挨揍麼?”有暴脾氣的人怒罵,一巴掌往他臉上招呼過去。

那一瞬,殷夜來悚然驚覺:這個人並非僅僅隻精於劍術,更擁有精妙強大的法術!這個人,是想要隔絕岸上所有人的視線,在這裏殺了自己?

大潮裏,隱約聽到有人在歌唱,聲音淒美縹緲——那是《潮汐》,鮫人的歌。

然而就在那一瞬間,一道白光宛如細細的閃電割裂了水氣!那把刺穿殷夜來的劍仿佛有靈性一樣自動躍起,淩空一個轉折,想要截住那一擊,然而,這一次卻是來不及。隻聽一聲低呼,鮫人身體一震,抬手捂住了左胸。

那一瞬的對視隻有刹那,很快,兩個人就重新對舞起來。

那一瞬,他眼裏忽然掠過冷芒,忽地低喝一聲,手裏長劍脫手飛出,直刺殷夜來的心口!他手指隨之點出,結了一個咒術——手指點到之處,周圍的海水忽然間都起了呼應,卷起了巨大的水龍,仿佛巨大的海獸直撲而來!

那聲音嘶啞而渾厚,宛如砂風吹過沉重的鏽劍,聽得琉璃一愣。

“望我故邦。

“這個人是誰?”琉璃心裏陡然有一種奇異的感覺。

但從八年前開始,每年都是殷仙子來扮演白瓔郡主,她舞藝絕世,據說不用細索也能在高空歌舞自如,舞到極處,幾欲乘風飛去。

“命輪的刻印……”他低低歎了口氣,“第五個。”

那顆剛斬下的人頭拖著一腔血,在起伏不定的船板上滾動,雙目怒睜、麵色蒼白,撞擊了她的腳踝。隨之而來的是一大攤血,隨著船身的傾斜,從船尾方向蔓延過來,整個甲板頓時呈現出一片恐怖的猩紅色。船在風浪裏左右搖擺,更多的人頭咕嚕嚕滾動而來,仿佛血裏的骰子,被看不見的手搖晃著,向著琉璃的腳下彙聚而來。

眼前隻有一個敵人,怎麼會有第三方對自己發動空襲!

不可能……這一劍,是從哪裏來的?

在兩船交替前進的一瞬間,相互的間距貼的非常近——那一瞬,所有人都看到黑影一動:那個男舞者居然淩空一踩檀香板,宛如禦風地躍上了對麵船上!

琉璃這才想起此行的真正目的,勉強點了點頭,轉過了身。然而就在那一瞬,忽然聽到岸上傳來一片歡呼,金鼓聲響徹天地。

那一刀從他左側胸口刺入,迅速洞穿了他的身體!

離得最近的是青砂校尉的那一隻木蘭巨舟。眼看到變起突然,他衝到船頭,對下屬下達了命令。戰士迅速行動起來,從船舷上解下備用的衝鋒舟,準備好了纜繩和浮球,幾個熟悉水性的軍士操控著小舟,想要劃過去救人。

那個鮫人輕輕將手指按在她背後的肌膚上,那一瞬,奇跡出現了:那顆血痣,竟然如同活了一樣的往上移動了一寸,逃避著手指的觸摸!

“麒麟!”溯光急衝而上,想要截住他。

琉璃看到這般恐怖的景象,失聲驚呼,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什麼都不是,”那個人的手裏握著一把純黑的劍,聲音淡漠,“這個雲荒上的一切權勢紛爭都和我無關——我,隻是來扼住命運之輪的人。”

清歡悚然一驚,忽然想起了隱約聽過的那些往昔,沉默下去。

清歡默不做聲地聽著,牙關緊咬,腮邊兩條肌肉鼓凸出來,一張臉顯得有些猙獰。

——這個動作難度如此之大,曆年海皇祭上從未曾有伶人表演過,令觀眾大吃一驚,繼而爆發出了如雷的歡呼和掌聲。

“麒麟,聽著:你的同門師妹,正是這一輪出現的六位分身之一!”溯光的聲音低沉,“當得知你們之間以兄妹相稱後,我和鳳凰商議,便決定盡快調開你——命輪組織裏隻有六位成員,大家各自肩負重任,絕不能因為內訌而有所損失。”

然而,那些俘虜們依舊跪在原地,在血泊裏挺直了脊梁看著她,絲毫沒有站起來的跡象。不知道是因為困頓還是疾病,那一雙雙淡藍色的眼睛裏布滿了血絲,紅得仿佛要滴出血來,令人不敢與之對視。

對方與她幾乎同時落下。

“葬我於海波之上兮,

眼見港口在望,鼓聲更急,十幾條船乘風破浪出現在人們的視野裏,聲勢驚人。

以前每一次海皇祭開始之前,葉城城主都會從天下最負盛名的優伶舞姬裏遴選出一人來演《魂歸》,曆屆中選者無不是舞藝絕倫、身姿輕盈的高手。然而在海潮上歌舞畢竟極其危險的事,為了防止從船頭跌落,每個舞姬都會在腰後係上一根細細的長索。

剛一交手,雙方都有一瞬間的驚愕,雙雙停頓了一刹那。

他顧不得還有要緊正事在身,隻是拚命推開身側的人群,往港口奔去——然而觀潮盛會上的觀眾擠得水泄不通,他身軀肥大,隻能用上了蠻力硬生生一路擠過去,一時間隻聽得無數人斥罵指責,踉蹌倒了一片。

差一刻便是申時,轟鳴從天地盡頭傳來,如滾滾春雷,漸近。

“什麼不便?”黎縝聲音肅然,“帝君的命令你們也敢違抗麼?”

琉璃歎了口氣,看來,比起南迦密林裏的故鄉,雲荒也有不好的地方。

這是銅牆鐵壁一樣的水陣,一旦合攏,她的髒腑便會被生生震裂!

“果然是你。”被稱為“龍”的鮫人挫敗般地吐出了一口氣,是的,來的人正是當今空桑的劍聖清歡——他此刻最不願意看到的人。

“一百二十年前,我殺了紫煙,以確保在那一輪中破軍不會蘇醒。一百二十年後,希望你也能作到,”溯光的語氣低沉而肅殺,頓了一頓,又道,“麒麟,我知道這樣不容易。但……我們必須那麼做。否則,便是置天下蒼生於火爐!”

在等待的短短片刻裏,忽地聽到船上傳來一個奇特的聲音,哢嚓一聲,似乎是金鐵切入肉裏的鈍響,令人毛骨悚然。琉璃嚇了一跳,忽然聽到有人在用沙啞的嗓子唱起了一句長歌:“葬我於高山之上兮……”

“來了!來了!”琉璃忘記了方才的血腥,驚喜萬分地趴在欄杆上,“你看看!”

刀急斬而下,幾乎是擦著她的鼻尖頓住。行刑的空桑士卒有些驚訝地看著這個外來的貴族大小姐,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琉璃轉過身看著黎縝,問:“帝君說過除了鮫綃戰衣之外,我還可以隨意挑船上喜歡的貢品,是也不是?”

是的,這些冰夷,其實和她的族人是一模一樣的。那種不惜一切也要回到故土的決心,穿越了百年千年,依舊不曾斷絕!

殷夜來雙手一動,水袖唰的一聲抖得筆直。三丈長的流雲軟袖灌住了真氣,宛如兩把剛柔並濟的劍,在海風裏翻飛,護住了周身。被劍氣所催,袖端的金鈴微微震響,在滔天風浪裏顯得清澈動聽。

方才的宴席之間充斥著說不出的壓力,分明是權力和欲望的角逐,勾心鬥角的盛宴,她隻硬著頭皮停留了片刻便已經覺得無法呼吸。

風浪在身側旋舞,宛如巨大的旋渦在一瞬間豎立起來,將岸上的視線隔離。在這樣的巨浪裏,殷夜來足尖踩著那一片斷裂的檀香板,在浪濤中沉浮不定,凝視著那個黑衣的“海皇”——水袖的一端已經濡濕,一點一滴濺落鮮血,在碧海中猶如桃花泛波。

歌聲蒼涼沙啞,透出一股慷慨雄渾的氣息來,如擊築悲歌,肅殺之氣撲麵而來。

那個人如秤砣一樣沉沉地壓在薄薄的木板上,居然沒有沉下去。那個胖子一手橫抱著垂死的女子,另一隻手平平抬起,掌心裏浮凸出一個一模一樣的金色轉輪——那個奇異的金輪,居然活了一樣在那隻肥厚的手心裏緩緩旋轉!

這世間的種種生死離別,來了又去。

驚濤從天盡頭生成,從遙遠的碧落海上迢迢而來,洶湧澎湃,仿佛九天之上有無數戰車飛馳而過。即便是在港灣裏,都能感覺到整個天地都在微微的震動。風浪聲隱隱猶如雷鳴。浪頭上無數海鷗追逐而飛,其中還盤旋著一對黑色和赤色大鳥。

這把劍,竟然會自動飛來,協助主人!

“《國殤》?”琉璃更是驚訝,“這船上怎麼有冰夷?”

“我會。”溯光冷冷回答,湛碧色的眼裏掠過一抹冷光。

“啊?”黎縝和青砂一起失聲,“九公主說什麼?”

“軍中重地,擅入者斬!”

她跟在那個白白胖胖、笑起來仿佛中州彌勒佛一樣的稱縝大總管身後,穿過鬧市向著入海口的船港走去。越接近港口,便覺得海風越來越急,帶來微微的水氣和腥味——天際有一線白色,隱隱逼來,正是大潮生成的征兆。

那一麵玉牌的正反兩麵雕刻著孿生雙神,還有空桑皇帝的皇天神戒徽章。兩個守衛戰士拿過玉牌看了一眼,便肅然收起了長戟。其中一人行了禮,卻麵露為難之色:“總管今日要上船,卻多有不便……”

人頭滾滾而落,血從腔子裏噴湧而出,在甲板上四處流淌。

——那一瞬,她心裏的某個地方忽然深深地戰栗了一下。

琉璃看著船頭行刑的場麵,蒼白了臉。

那正是為了慶祝海皇祭的龍舟船隊,數百年來海皇祭傳統的節目之一——當大潮來臨的時候,便有數十條船從羅刹島出發,借著潮水的力量飛躍過深達萬尺、遍布熔岩地火的鬼神淵,飛抵葉城。而當先一條抵達落珠港碼頭的船,便會獲得帝君賜給的重金獎賞。

然而就在同一時刻,隻見那個鮫人站在波濤之上,手指平平一劃——刹那間,回旋在兩人身周的巨大海浪忽地向中心迅速合攏!仿佛是巨大水之牆壁從四麵圍合,以殷夜來為中心急速收縮,握成一拳。水壁迫近,波濤呼嘯,隱約發出妖異的聲音。

黎縝從鼻孔裏哼了一聲,臉上卻沒有表情。

“……”搖光島主沒有說話,緊盯著浪裏。

“天莽莽兮 海茫茫,

這些冰族人……在九百年前戰敗時就被驅逐出去,世世代代漂流在西海上,如今雲荒大地上過著安定生活的空桑百姓幾乎都忘記了他們的存在。然而,那些流亡者心裏回歸大地、奪回雲荒的信仰,竟然如烈火燃燒,始終不曾熄滅。

兩條龍舟幾乎不分前後地從巨浪裏衝出,衝到了港口錦標之下,年輕漢子們雙手舉起漿,在鼓聲裏發出一聲喊,響震雲天。然而令人吃驚的是,桅杆上垂落的絲帶輕飄飄地在風裏翻飛,上麵的檀香板、連同兩個舞者都已經不知所終!

琉璃站在血泊之中,怔怔地看著那些死了一地的冰族戰俘。

那一瞬,他才霍然想那,那個演白瓔郡主的,正是自己的妹子。

那一眼看過後,胖子的臉色霍然變了,停住了腳步。

在龍舟馳近的時候,他們終於看到了另一條龍舟上的“海皇”。

那一瞬,她終於看清楚了眼前“舞伴”的容顏。那是一個玉樹臨風的年輕男子,五官完美如雕刻,水藍色的長發在風浪裏飛舞,碧瞳深沉如寶石,顧盼之間有一種絕美的風華,仿佛是九百年前那個化為潮水消失在海天間的海皇蘇摩,真的在這一刻隨著大潮回到了雲荒!

船上的空桑士兵押著冰族俘虜,魚貫登上最高處的那塊甲板,那些戰俘在船頭麵向西方跪下,便被一刀斬下了首級。手起刀落,如割草般利落。然而,那些冰夷一個個臉上卻沒有絲毫恐懼哀求之意,反而在一起唱著那首《國殤》,赴死之時,臉上的神色平靜如常。

眼看海水即將在頭頂合攏,殷夜來點足掠起,身在半空,手心扣著水袖端頭掉落的數枚金鈴,指尖連彈,連續擊向了追來的鮫人——她的動作是如此迅捷,以致十二枚金鈴居然隻發出了一聲連綿的長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