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雋“哦”了一聲,看也不看那對避水珠,吐著酒氣喃喃:“玩夠了才退回來,這種事,還真隻有那丫頭才做得出來。”
“和廣漠王那邊的婚事,看來真的是成不了。”楓夫人低聲歎了口氣,“公子還是死了這條心,另尋良配吧。”
“哈。真可笑啊……當年,大哥抵製這種聯姻,非要逃脫,父親卻一次次把他押回這個牢籠。可現在,我主動自覺的要政治聯姻,卻居然沒人要我?”慕容雋笑了一聲,喃喃,“嗬嗬,楓姨,我……我難道有那麼差麼?”
楓夫人看著他蒼白的臉,眼裏露出痛惜的表情。
“公子怎麼會差呢?”她歎息,“多少女子夢想著要嫁給你這樣的人。”
“是麼?”慕容雋發出了一聲冷笑,喃喃,“再多又有什麼用?從小到大,我想得到的一切……都始終不會選擇我。哈……”
他將臉埋手掌裏,許久沒有再說話,似乎又醉過去了。
楓夫人沉默了許久,仿佛不知道說什麼好。想要退出,然而到了門邊,忽然一頓足,終於低聲道:“公子,這一次……實在是沒有辦法了!”
“怎麼?”慕容雋醒了過來,吐著酒氣,“還有什麼事?”
“最後的一百個金銖已經被大公子拿去,庫房裏已經一分錢也沒有了。到了明天,等債主一上門,鎮國公府要名聲掃地了!”楓夫人將袖中厚厚的一卷帳本放到他麵前,聲音發抖,“按公子吩咐,為了海皇祭不失了慕容家的顏麵,我在外頭借了一大筆錢來周轉,光分發粽子一項就用了一萬金銖——明天第一筆還款就要到期了。怎麼辦?”
“哈,原來是為了這個啊……”慕容雋醉眼朦朧地掃了一眼帳薄,笑起來,“怎麼辦?一百萬金銖,除非把這座府邸賣給裕興錢莊才夠……噢,或者還不夠?”
“公子!”聽到他這樣無所謂的語調,楓夫人臉色蒼白。
“把葉城賣了,估計就夠了吧?不知道有多少藩王想買呢!”仿佛真的是醉了,慕容雋哈哈笑了起來,敲著桌子,“看啊……那些空桑人,幾百年來敲骨吸髓,貪得無厭,終於把慕容氏這個外族給搞垮了!”
“公子!”楓夫人嚇了一跳,連忙提醒他小聲。
“還有什麼可以賣的呢?”要不就把我的靈魂賣給魔吧……”慕容雋搖了搖頭,喃喃:“如果慕容氏家破人亡了,楓姨,你該怎麼辦?還有我那個不爭氣的哥哥,又該怎麼辦呢?他除了玩女人,什麼都不會……”
他喃喃說著,語聲越來越低,伏在了案上。
楓夫人看著他孩子般的睡相,說不出話來。這些年來,作為一個外來的異族,慕容氏雖擁有葉城,卻承受著來自各方的巨大壓力。空桑的六部藩王覬覦這座城市,個個巧取豪奪,將慕容氏作為取之不盡的金錢源泉,稍有不滿足便要設法刁難。
為了支持這個表麵風光的大家族,這些年來公子實在是用盡了心血。
可是,難道到了這一次,是真的過不去了麼?
“楓姨,別發愁……”忽然間,伏在案上的人喃喃說了一句,“好好睡一覺吧。等明天去庫房……一切都會解決了,一切都會解決了……”
“什麼?”她以為他是喝醉了說的胡話。
鎮國公府已經欠下了巨額債務,連府邸都已經抵押出去了。在明年新一批貨物進城繳稅之前,府裏沒有任何新的款項來源,怎麼能還清那麼大一筆欠債呢?
然而她不忍心推醒沉醉的人,隻是從架子上拿起一襲輕裘,披在了他肩膀上——這些年來他已經太累了,就讓他好好地睡一覺吧!
當楓夫人靜悄悄地退出去後,梅軒裏爛醉的人忽然間動了一動,抬起了頭。黑夜裏,年輕城主的雙眼亮如星辰,閃著令人畏懼的寒光,毫無醉意。
“啪,啪,啪。”他抬起了手,輕輕擊掌三下——三下之後,梅軒窗外出現了一個影影綽綽的人形,對著他深深一鞠躬:“公子,冰族的使都已經到了。”
“請。”慕容雋一抬手。
隻聽微微一陣風聲,身側忽然多了一個人——那是一個戎裝的軍人,有著冷冷的灰藍色眼睛,右頰有一道刀疤,是冰族軍隊裏常見的那種冷硬如刀的表情。那個人鞠了一躬:“在下是滄流少將牧原。巫朗大人讓在下親手把這封密函交給公子,並轉告公子:您所提出的所有要求,在密函中均已得到回複。”
——那一封信是用特殊的紙張製成,封口上加蓋著元老院的火漆,上麵是象征著冰族最高權力破軍星的徽章,在暗夜裏奕奕生輝。
他撕開了封口,從裏麵拿出薄薄一張紙,用袖口上的夜明珠光芒照了一照。
那是一張金邊鑲嵌的絲絹地圖,上麵用朱筆劃了一個圈和一條線。圈裏,是未來劃給中州人的土地,而那一條線,是專辟的供中州人移民和商貿用的航道和商道——朱筆將這一切一一標出,並加蓋了元老的朱印。
“滄流帝國元老院呈鎮國公台鑒:
“經諸元老聯席商議,滄流慎重承諾:從複國之日起,帝國將對中州人一視同仁。即刻廢除十二律,開放慕士塔格至天闕一線的驛站,通商道航道,建自由港與自治領。封爾為王,世襲罔替。免卿九死,子孫三死——立此為證,若有違者,破軍辟之。
“滄流帝國.元老院,首座巫鹹攜十巫謹立。
“滄流曆九百六十二年十月十六日”
誓約的下麵,是十個用鮮血畫成的符咒——他認得那是血咒裏的誓咒,對立約的人具有絕對的約束力,違背所立的誓言必然會遭到反噬。
那一瞬,慕容雋閉了一下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血開始在軀體裏燃燒著,煎熬著他的神智和理性。慕容雋竭力控製自己的情緒,然而手卻還是有一絲微微的顫抖。當握住這一份沉重的承諾時,同一個瞬間,一個聲音在他內心的最深處響起來——
“堇然,總有一天,我要讓中州人挺直腰板,在雲荒的青空之下自由自在的生活!”
那是清徹明亮的少年的聲音,縈繞在耳畔——那是多少年前的那個自己,指著伽藍白塔,對身側少女許下的諾言?十年?還是更久?在他有生之年,這個誓約能實現麼?
如果他能板倒白墨宸,那麼,就能從權貴之手裏奪回她的人。
如果他能實現昔年的諾言,那麼,她的心,也會回到自己身邊吧?
如果是這樣,那麼,賭上性命、甚至賭上天下,那又有什麼可以畏懼的!
一個扭轉了雲荒局麵的重大決定,在一瞬間作出。
“轉告巫朗,說我答應他!”他霍然轉過頭,一字一句地許諾,“我將助你們除去白墨宸,滅亡空桑,奪回這個天下!”
“多謝公子。”那個軍人深深一鞠躬,“隻是口說無憑,在下需要一個回執。”
“回執?”慕容雋有些愕然。
“是的,”牧原的表情冷酷而平靜,“我們帶來了兩百石黃金和朱印誓約,而公子給我們滄流的卻隻是一句話,是否有些不大公平呢?”
慕容雋有些不悅,拂袖而起:“那你們想要什麼樣回執?”
“隻要公子一滴血。”牧原深深一鞠躬,從懷裏拿出了一個東西,雙手遞了上來——那是一個奇異的水晶球,裏麵旋舞著一種奇特的光,似乎是一道道有生命的物體,在裏麵聚了又散開,然而仔細看去,卻不過是一種奇怪的淡淡灰塵般的東西。
“這是什麼?”慕容雋下意識地覺得某種不詳,倒退了一步。
“這是言靈之珠。”牧原靜靜道。
“言靈?”
“是的。這是巫鹹大人給予的指示,也是元老院開出的對價條件:”滄流的少將道,“當我們付出了公子要求的一切後,也需要對我們做出一個有約束力的承諾——在下鬥膽,要求公子將一滴血注入這個言靈之珠,並對著它許下諾言。”
“一滴血?”慕容雋默不做聲地吸了一口氣,看著那顆詭異的水晶球,沉默了許久,才笑了一笑:“這是一個咒術麼?如果我將來沒有守住誓約,後果會如何?”
牧原抬起頭,冰藍色的眼裏沒有表情,淡淡回答:“如果一年後公子沒有實現諾言,那麼,言靈的咒術立刻反噬,您的魂魄將會被吸入其中,永遠不得解脫。”
“……”慕容雋長久地沉默,手指慢慢握緊。
水晶球裏遊走著一道道光,苦痛而掙紮,是否都是昔年未曾完成誓約的靈魂?
“販賣天下,本來就是搏命的買賣,”牧原淡淡地笑,將那顆水晶球收了起來,“沒想到公子雄才大略,到了這一步反而膽怯了。”
“啪”,在他轉身之前,一隻手忽地伸過來,按住了那顆言靈之珠。
慕容雋的眼神深而冷,左手按住了那顆水晶球,右手緩緩舉起,在齒間咬破——他將手懸在言靈上,一滴鮮血從指尖沁出,凝聚成形,在暗夜裏閃著幽幽的光。
“我,葉城城主,鎮國公慕容雋在此立誓:將助滄流除去白墨宸,滅亡空桑!一年後,當與十巫會師於伽藍帝都白塔之上!若有違反,甘心受言靈反噬,魂飛魄散!”
暗夜裏發生的一切,宛如晨露般消失無痕,無人知曉。
第二天清晨,當裕興錢莊的大掌櫃親自上門追討欠款時,鎮國公府的大總管楓夫人推托不掉,迫不得已地帶著對方來到後院,憂心仲仲地用鑰匙打開空蕩蕩的府庫。那一瞬,她怔在了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夜之間,整個府庫居然就被從天而降的黃金填滿了!
那些沒有任何印記的金磚,每一塊長一尺、寬三寸,高一寸,重量是二十斤,一塊塊壘得整整齊齊,從地上直推到了大梁下麵。在早晨第一縷朝陽射入的時候,折射出燦爛的金光,映照得整個府庫仿佛幻境。
楓夫人握著帳本,虛脫般地坐在了府庫門檻上,望著這夢幻般的景象——不可思議!公子居然真的有這樣的本事,在一夜之間就聚集了如此驚人的財富!
她強撐起身子,叫來了帳房裏的人,所有人秉燭點燈,在府庫裏揮汗如雨地對帳和點數。經過一夜的工作,終於將府庫裏的黃金點清:居然整整有一百石之多,不但足夠還清慕容氏在外欠下的債務,甚至還有留下來過年的餘錢!
“楓姨,早就和你說過了吧?”當她感慨萬分時,身後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別發愁……當你一覺醒來,什麼問題都解決了!”
慕容雋負手而來,在朝陽中微笑著看著黃金屋,宛如神祗。
“公子,你……你是怎麼做到的?”楓夫人不敢相信地看著他——城主從小就是個智慧過人的孩子,執掌家業後也帶著鎮國公府闖過了很多次難關,然而這一次的事情卻實在是太玄妙了一些,令她反而有些憂心仲仲。
這世間,除了做夢外,哪裏會出現這樣的好事?
“噓,這可是個大秘密,想知道麼?”慕容雋豎起了一根手指頭,壓低聲音對她道,“楓姨,我隻告訴你一個人……過來。”
然而,當她忐忑不安地把頭湊過去時,卻聽到他在耳邊低低說——
“因為,我會點石成金的法術呀!”
“什麼?”她愕然抬頭,卻聽到公子哈哈大笑起來,轉身揚長而去。楓夫人一怔,剛要追上去,卻看到府裏幾位得力幹將圍了上來,低聲向著城主稟告著什麼——她知道那是她這些婦道人家所不應該知道的秘密,於是便自覺地立住了腳。
一行人一邊低語一邊加快了腳步,旋即就離開了府庫。
朝陽是溫暖的,黃金也是溫暖的——然而不知道為何,在這樣金碧輝煌的光芒裏,那個離去的背影卻是如此孤獨,仿佛離她越來越遙遠。
公子的心裏,到底藏著怎樣一個世界呢?
“楓……楓姨……”她忙得團團轉,忽然間一隻手伸到了她麵前,聞到撲鼻的酒氣。
“大公子?”她吃驚地回過身,看到了多日未見的人。
鎮國公府的長公子慕容逸不知道從哪個地方鬼混回來,衣衫上濕漉漉的東一塊西一塊滴漬,手裏還扯著一塊女人的紅抹胸,腳下打著飄,醉醺醺地來到堂前,伸手過來:“沒……沒錢了!再給……給一些吧……”
楓夫人皺起了眉頭,看著眼前的這個人。
其實,前任鎮國公的長子慕容逸長得比弟弟更加俊秀,長身玉立,劍眉星目,本來是雲荒出名的美男子,如今不過二十九歲,但長年放蕩的酒色生活卻過早地摧毀了他的健康,不僅臉帶病色,連說話都含糊不清了,十足一個酒鬼和色鬼。
她歎了口氣:“剛給了一百金銖,怎麼又沒了?”
“一百?不……不是隻有五十麼?”他喃喃摸著口袋,一頓足,罵道,“該死!一定是哪個龜奴,又偷了我的錢!回去揍死他……”
他搖搖晃晃地往回走,楓夫人生怕他闖出禍來,連忙叫住,從懷裏掏出錢袋,細心地數出了兩張一千金銖的票子給他。慕容逸看也不看地一把扯過去塞入懷裏,低聲笑:“還是楓姨疼我……”
楓夫人忍了又忍,還是說了句:“城主撐起這個家不容易,大公子您……”
“不容易?”慕容逸拿了錢,返身搖搖晃晃地往外走去,吐著酒氣,喃喃,“就算是真的不容易,那也是他自己選的!他不是想搶著當城主麼?如今得償所願啊……幹嘛來假惺惺的說什麼不容易……哈!”
楓夫人說不出話來,隻能看著大公子一搖三晃走出門去。
這兩兄弟,本來都是她眼看著長大。童年時大公子背著二公子在後院爬樹的模樣還在眼前,但兄弟鬩牆後,居然變成了這樣的局麵。
她歎了口氣,轉過頭,繼續指揮下人們整理金庫。
慕容雋走出院門口,看著手指上那個微小的傷口,眼裏有苦澀而微弱的笑意。是啊,有了這筆錢,鎮國公府是得救了——可是,他自己呢?既然把靈魂出賣給了魔,從此後這一條黑暗血腥的道路除非走到底,再也沒有辦法回頭。
“‘那些人’走了麼?”他輕聲問家臣。
東方清點了點頭:“南宮連夜護送他們離開,估計如今已經快要到達港口了。”
“那就好,他們在雲荒多停留一刻,我們的危險就大十分。”慕容雋微微舒了口氣,“剩下的那一半黃金,你們都已經按照我的吩咐送出去了麼?”
“送了,”東方清低聲,“‘他們’都非常滿意。”
慕容雋冷笑了起來,“能令這兩條老狐狸都滿意,還真讓我受寵若驚啊。”
“這筆錢幾乎是國庫半年的收入,能不滿意?”東方清苦笑了一聲,“宰輔大人托轉告城主:他答應您的事情,一定能辦到,近日他就會出手對付白墨宸。而都鐸大統領也說,隻要城主有所吩咐,無論是在葉城還是帝都,緹騎一定配合行事。”
“哦?”慕容雋頷首,“看樣子他們終於有了點誠意。”
“城主下了那麼大的血本,宰輔和大統領也不能再虛與委蛇了吧?”東方清冷笑了一聲,“畢竟這是掉腦袋的事情,拿多少錢做多少事,誰也不能推脫。”
“本來我還想通過殷夜來這條線接近白墨宸,直接收買他,搞定西海的戰局,可惜似乎不能奏效,隻能另外想辦法了……”慕容雋搖了搖頭:“花五十石買通宰輔,其實並不算貴。這世上隻有這頭老狐狸才能對付白墨宸——倒是都鐸,實在胃口驚人。”
“也沒有別的辦法,”東方清歎了口氣,“緹騎耳目眾多,在兩京勢力尤其龐大。”
“你說的是,這筆錢也是省不得的。”慕容雋用折扇敲了敲手心,無可奈何,“我要下的是‘天下’這盤大棋,哪裏還能吝嗇這些邊角小利之爭?”
東方清頓了頓,低聲,“對了,還有一個消息要稟告城主:藍王的侄子藍扈死了。”
“什麼?”慕容雋臉色微微一變,“怎麼死的?”
東方清道:“聽說是清醉後溺死在煙花巷的橋下,屍體今日才浮出來。”
“哦……”慕容雋鬆了一口氣,眼神深了下去,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將折扇在手裏翻來覆去的把玩,臉色陰睛不定——藍扈這個名字耳熟能詳。幾日之前他還在梅軒裏為了這個人和殷夜來討價還價,她曾經要求他懲罰好個禽獸,被他拒絕後憤然拂袖而去。
以她那種愛憎分明的性格,如今藍扈的死多半和她脫不了幹係吧?不知道她是不是找了那個叫九爺的義兄替冤死的姐妹出了這口氣,還是另外找了個人來動手?
他微微覺得頭疼,耳邊聽東方清:“……都鐸大統領看過屍體後,覺得似有不妥。他說藍扈死得不尋常,準備請示藍王同意後,讓仵作來驗一下屍。”
“多此一舉!”慕容雋臉色一變,甩袖,“和他說,不必驗了。”
“可是,”東方清有些為難,“此乃緹騎的份內職責……”
“什麼分內職責?都鐸他剛收了我五十石黃金,這算不算分內職責?”慕容雋冷然,“也不想想,藍扈是在海皇祭的時候死在葉城的,若是尋歡溺死也罷了,如果真的是死於非命,不是讓我這個鎮國公為難麼?都鐸抓住這個不放,到底是什麼意思?”
“是。”東方清明白過來,又遲疑道,“可是,藍王那邊怎麼交代?”
“藍王那邊容易對付,”慕容雋淡淡道,“藍扈為人貪婪,大膽到侵吞王府錢款。我已經派人取了證據,秘呈給藍王——對這樣一個蛀蟲敗家子,藍王不會太放在心上,隻怕藍扈死了他還覺得快意呢!”
東方清點了點頭,道:“屬於明白了。”
“這件事就這麼處理。”慕容雋悄無聲息地將折扇合起,歎了口氣——這些年來,她早已不再是昔年那個碼頭上的貧窮少女。然而那種清高孤傲的性格,愛憎分明的做派,卻居然和當年一模一樣。當初把調戲自己的商賈一扁擔打落海裏也罷了,如今居然殺了藍王的侄子!這般的性格,天生就是惹禍的根源——幸虧這一次是碰在自己手裏,可以順手壓下去,要是換了撞在別的人手上,隻怕白墨宸要保住她也要煞費心機吧?
這樣的女人,還真像是一把利劍,一不小心就要割傷自己的手呢。
他正微微的出神,耳邊卻聽到屬下稟告了一句:“眼線稟告,白墨宸已經回到了葉城。”
“什麼?!”慕容雋臉色大變,霍地回頭,“什麼時候的事?”
“應該是前天夜裏。昨天白天,有人看到他和殷仙子一起出了非花閣,”東方清道,“他們先去了八井坊的魁元館吃麵,然後又一起去了聽濤閣看海。最後重新回到了星海雲庭——白帥留宿了一晚,清晨時分獨自離開。”
“他居然不聲不響地回來了?”慕容雋默默地聽著,麵色陰睛不定:“難怪宰輔說他近日便要設法對付白墨宸……你們為什麼不早點稟告!”他忽然抬起頭,啪的一聲將玉扇在身邊的假山上敲得粉碎,聲色俱厲:“他們昨天做了那麼多事,每一件都可能有深意,你們為什麼不立刻稟告!”
東方清從來沒有見過溫雅的城主發那麼大的火,一時間打了個冷顫。
“是屬下失職!可是……”他低聲分辨,“昨天一整天,城主都在陪玄凜皇子喝酒,到後來我前去稟告時,城主也已經不在房裏了。”
“……”慕容雋無言以對,憤憤地將折扇拋棄——那時候他正在密室裏和冰夷交換條件,自然根本來不及顧上這些。
“那麼現在白墨宸在哪兒?”他問。
“有眼線看到白帥今日清晨策馬奔入了湖底甬道,應該是去往了帝都。”
“帝都?”慕容雋沉吟,眼裏掠過一絲疑慮,“他帶了多少人馬去?”
“隻有他一人。”東方清低聲,“並無他人跟隨。”
“孤身入京?不對勁……”慕容雋搖了搖頭,顧不得這邊府裏還有事情要處理,轉身徑直走了出去:“快!帶上人,跟我一起去一趟八井坊和非花閣看看究竟!
“隻怕有大事要發生!”
在朝陽升起的時候,有一行萬裏之外前來的人,正從秘道離開鎮國公府。身上猶自帶著淡淡的梅林香味。
那條秘道建於收藏珍寶的府庫地下,寬可達一丈,足夠令馬車出入。
黑袍老者巫朗率領著眾人往外走走著,喃喃:“大事已畢,我們立刻乘螺舟潛回西海——我接到了巫鹹大人的密令,‘神之手’的計劃即將啟動,我們一天都不能多留了。”
“是。”隨從知道此乃極度機密的事,不敢多問。
秘道濕冷而漫長,隻有空無的足聲回響。
“難怪慕容雋每次開口要錢都要得那麼急,”快走到了秘道的盡端,忽然間有人歎了口氣,“那些空桑藩王們胃口可真夠大的啊,堂堂一個葉城,居然也滿足不了他們的巧取豪奪。”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更何況如今已經是九百年過去,先祖的餘蔭哪裏還能罩得住慕容氏?”巫朗看著手心那一顆水晶球,裏麵有一縷血在浮沉不定,“幸虧慕容雋是個聰明人。”
“為了二百石黃金而出場國家,嗬嗬,”有人笑了一聲,“不愧是商人世家的秉性。”
“不,你錯了,”巫朗卻忽然頓住了腳,正色,“那是空桑人的國家,不是他的,他不過是一個寄居的外人而已——隻有一個國家把你真的當做子民,你才會把它當做祖國。”
“是。”隨從收斂了不屑之意。
沉默了一下,旁邊牧原少將還是表示了懷疑,“錢是收了,就是不知道慕容雋是不是真的能成事?可別誇下海口卻做不到,到時候耽誤了我們後麵的計劃。”
“他是拿身家性命在賭這一場,而我們何嚐不也在賭?”巫朗搖頭歎息,看了一眼身邊的軍人,忽地開口,“牧原,聽命!”
“是!”那個臉上有刀疤的軍人站住了腳,霍然抬起,目光冷亮如刀。
“你帶一隊人留在葉城,秘密監視鎮國公府。”巫朗低聲吩咐,“一旦慕容雋有什麼異動,立刻稟告!當然,如果有人威脅到慕容雋的安危,你也需要暗中全力保護。”
“是!”牧原回過手,按在右肩的徽章上。
“元老院傳來消息,望舒已經快完成冰錐的製作,一個月內便可以下水啟航。“神之手”也可以開始出動。”巫朗手起手掌,掌心的言靈之珠在天光下折射出一道詭異的光。那裏麵有一縷紅色在不停地旋繞,仿佛是一滴被困住的血——
“火種已經埋下,接著,就要看赤炎是否能燃遍大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