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重來回首已三生(3 / 3)

他一震,眼神複雜地變幻著,抓住夜來的手,就僵在那裏。

“果然,你不敢。”殷夜來的視線從他臉上緩緩掠過,輕輕笑了一聲:“無論十年前還是十年後,你都不曾改變。”她的眼神明亮而銳利,深深地劃過他的心,語氣卻淡漠:“我們是完全不同的人啊,少遊!所以你剛才才會問我為什麼要回來這裏——你這樣的人,是永遠不會明白。”

那幾句短短的話,仿佛是匕首刺中了心髒,慕容雋臉色死去一樣蒼白。殷夜來一根一根地掰開了他的手指,轉身走下樓去,再不回頭。他顫抖著雙手,隻覺得手指上那個微小的傷口重新疼痛起來,強烈而尖銳的痛楚感一直鑽入了他的心底,令他眼前一片空白。

“恭請殷仙子啟程!”都鐸大喝一聲,一頂精美的宮轎應聲抬了過來。

殷夜來沒有猶豫,一彎腰便坐了進去。

“等一下!”琉璃卻忽然跳了出來,攔住了轎子。都鐸吃了一驚,以為這個不知好歹的丫頭又來鬧事,卻隻見琉璃仿佛想起了什麼,探頭進轎,再度問:“差點忘了,其實我今天來是想問你一件事的!”

殷夜來點了點頭:“九公主盡管問。”

琉璃看著她,低聲:“那天的海皇祭,到底發生了什麼?——那個演海皇的鮫人,你認識他麼?他是誰?”

“什麼?”殷夜來卻是一驚,反問,“你怎麼知道他是一個鮫人?!”

她問得敏銳,琉璃啞然無語,“我……”

“要小心那個人。”殷夜來隻來得及說那麼一句,轎子就被抬了出去。

琉璃怔怔地看著殷夜來在緹騎的護送下離開,許久才歎了口氣。這口氣,和她平日天真明媚的模樣大為不合,似乎包含著無限的心事。

“我真為她擔心,”她輕聲道,“皇帝可是個老色鬼啊。”

她側過頭,看了一眼身邊的慕容雋:“你不擔心麼?”

慕容雋沒有回答,轉身進了方才殷夜來梳妝過的那個房間,在空蕩蕩的房間裏四顧,忽地俯下身,撿起了一塊絲絹——那塊絲絹上濺滿了殷紅的血跡。尚自溫熱。他拿在手裏靜靜地看著,臉色蒼白得可怕,另一隻手從懷裏又抽出了一塊折疊得好好的絲絹——那塊絲絹上也印滿了暗紅色的血跡,是前幾日她秘密拜訪梅軒時掉落的。

不到短短十日之間,她竟然已經兩度咳血!

“唉,我知道你也喜歡殷仙子——不過沒有辦法,她喜歡的好像是白帥呢!”琉璃同情地看著他失魂落魄的模樣,絮絮叨叨,“我剛才也勸她別去來著,白帝那家夥實在不好對付。可她說她的男人在那裏,哪怕是龍潭虎穴,她也必須回到他身邊。”

一語未落,“啪!”一聲脆響,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慕容雋沉著臉,又一掌拍在牆上!手上立刻流出了血,然而在一片驚呼聲裏,他卻似感覺不到徹骨的疼痛,轉過身,一言不發地疾步走下樓去。

“城主!”東方清大吃一驚,追了上去——跟隨了城主十幾年,這個忠心耿耿的家臣還從未見到公子如此沉不住所過。然而慕容雋頭也不回地抬起一隻手,擺了一擺,阻止了下屬們的跟隨,腳下越走越快,旋即衝出了星海雲庭。

“喂!你去哪裏?”琉璃卻跟了出去,在身後追著,“等一等!”

慕容雋仿佛根本沒聽到她的話,隻顧埋頭疾走,麵色蒼白,嘴唇緊咬——他的眼神在閃電般地變幻著,似乎心裏埋藏著一股怒火,即將要爆發出來。

“你怎麼啦?”琉璃有些不安,緊緊跟上。

“夠了!別跟著我!”追出了一段路,在一條巷子的盡端,慕容雋忽然間停下了腳步,轉過身惡狠狠地盯著她,不耐煩之極,“我已經夠煩了,你就別在我耳邊再囉囉嗦嗦說個不停——閉嘴讓我一個人安靜一下!”

琉璃一時間被驚嚇到了,說不出話來。

他……居然對她吼?居然要她滾?這個人,不是一直處處逢迎著自己,想博取自己的歡心的麼?——認識那麼多年了,她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個一直帶著麵具生活的人如此失控,完全不再討好她,也不再遷就她,仿佛隻是一隻被逼到了絕路的困獸。

他,原來也會生氣,也會憤怒的麼?

他生起氣來,原來是這般模樣!

“別這樣啊……我們一起想辦法吧!”在盛怒的他的麵前,她的聲音不自覺地小了下來,反而跟在他後麵一路小跑著,小聲道,“我也挺喜歡殷仙子的,和你一樣。”

慕容雋冷冷地看著她,搖了搖頭:“你不懂的。”

“什麼?”琉璃不解。

慕容雋咬著牙,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句,“我愛她十年了……已經十年了!可這十年來,我卻不得不看著她被別的男人奔走,輾轉於權勢之手,卻完全沒有辦法——這種感覺,你一個小丫頭能明白個屁!”

琉璃張大了嘴,第一次麵對著慕容雋這樣的表情,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什麼?他居然說了粗口,居然罵了她!麵具再一次被摘下了。那張溫文爾雅的麵容上,第一次露出了某種可怕的表情,狂暴而憤怒,黑暗而猙獰,就像是大地忽然裂開,熔岩帶著可以毀滅一切的氣勢噴湧而出。

許久,琉璃才小心翼翼地喃喃:“我……我知道了。但是……現在你是在為她落到帝君手裏擔心呢?還是在為她‘自願’入宮而生氣?”

仿佛又被她重重刺了一下,慕容雋臉色蒼白,霍地轉過頭去。

“喂喂!你要去哪裏?”琉璃小跑著緊跟在後麵——記憶中,她還從來沒有這樣追著慕容雋跑過,似乎一直以來都是他在追在她後麵的,今天,一切居然都顛倒了。

“不知道。”慕容雋不耐煩地搖頭,嗬斥,“讓我安靜一會兒!”

“好吧。”她氣餒地閉上了嘴,怏怏地走開。

身後再也沒有聲音,世界終於清淨了。慕容雋一邊疾行,一邊蹙眉默不做聲地想著什麼,臉色陰睛不定,不知不覺就走過了數條街道。暮色轉瞬四合,耳邊的濤聲越發清晰,他竟然穿越了半個葉城,來到了落珠港的碼頭上。

他在海和陸地的交界處站住了腳,凝望著蒼茫的大海,手指默默握緊。

十年前,就在這個地方,他曾經和她失散。十年後,他又遇到了她,卻不得不再一次眼睜睜地看著她從身邊擦肩而過!

事情進行到這一步,已經偏離了他原來的設想——一直以來,他所設定計劃很順利,在他的暗中運作之下,諸方力量圍合,一步一步地將白墨宸逼到了死路上。然而,令他沒有料到的是,在板倒對手的過程中,一個他最心愛的女人也被牽連了進來,同時置身於最險惡的旋渦之中!白帝是什麼樣的人,他心裏最清楚不過。堇然一介弱女子,早已被人垂涎三尺,如今孤身入宮,等於是羊入虎口,哪裏還有活路!

慕容雋手指微微顫抖,竭力理清腦海中紛雜煩亂的思緒。

到底要怎麼辦……到底要怎麼辦?

他猛力搖了搖頭,隻覺得心亂如麻,又痛如刀割——已經多少年沒有嚐到這種滋味了?自從堇然離開他後,就再也不曾有這樣的掙紮了吧?忽然間,以前那個叫孔雀的遊方和尚說過的話浮現在耳畔:

“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

“如心動則人妄動,則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

“怎麼辦……”他喃喃,頭痛欲裂,頹然坐在海邊的礁石上,抱住了頭。一個大浪拍上岸來,他不閃不避,頓時渾身濕透。大浪中,他頹然仰身,重重倒在了礁石上。巨浪在他頭頂轟鳴,千堆雪充斥了視線,仿佛天地刹那一片空白。

漲潮時分到了,海濤聲聲拍岸,如飛花碎玉亂濺,打濕了他的全身,然而這個平日注重儀表的貴公子卻似乎全然不覺,隻是埋首苦思。停頓了片刻,還是茫無頭緒的他忽然發出了一聲極其苦悶的大喊,在空曠的海邊遠遠傳了出去。

怎麼辦……到底要怎麼辦!

身後一個聲音忽然問:“喂,你沒事吧?怎麼躺在水裏?”

他霍然回過頭。在暮色裏,看到那個西荒少女正站在他身後,彎下腰來,正用明亮而同情的眼神看著自己——那眼神溫柔清澈得似乎要將人融化,有一種安撫和洗淨的力量,他想叱她走開,但不知為何卻沒有力氣,話在喉嚨裏嘀咕了一下就沒有聲音。

琉璃走過來,蹲在他身邊,平視著他的眼睛。

他忽然覺得不舒服,轉開了視線,不敢和她對視。

“怎麼躺在海水裏啊?整個人都濕透了。”她輕聲問,抬起手替他擦了擦滿臉的水跡。慕容雋不耐煩地搖了搖頭,卻沒躲過她的手。

少女的手指溫暖而柔軟,掠過他冰冷的臉頰——那一瞬,他想起了堇然是怎樣留下了一句話而決然遠處。那一瞬間,他心裏的長堤忽然崩潰,猛然打開了琉璃的手,扭過頭去背對著她,用力咬住了距,生生將胸臆中的聲音按捺下去。

“怎麼啦?”琉璃擔心地湊過來,“你臉色很差的樣子。”

她想湊到他麵前去,然而他背著身,怎麼也不肯讓她看到自己的正麵。

“天啊……你哭了麼?”琉璃忽然間明白了,喃喃,“原來你真的那麼喜歡她呀?”

慕容雋沒有回答,因為他需要用全部的精神才能克製住此刻自己的情緒,不讓自己在這個少女麵前大失儀態地全然崩潰。琉璃也沉默下去,似乎在體會著什麼,語氣忽然變得柔軟起來,喃喃:“你們人類真是古怪……你明明那麼喜歡她,卻還眼睜睜地看著她被人帶走?你是葉城城主啊!難道覺得自己打不過緹騎麼?”

他埋首沉默了許久,才從指縫裏擠出聲音:“我不會扔下她不管。”

“啊?真的?”琉璃眼歡呼了一聲,“原來即便她不喜歡你,你還想去救她的?——真沒想到你是這樣的好人!”

她從背後俯過身來,用力拍他的肩膀。

少女身上帶著一種木葉的清香,仿佛是來自遙遠的彼方。那種香味包圍了他,令他慢慢平靜下來。這個少女真是神奇,她身上有著一種光明的、向上的力量,居然能抵消他心中不斷增長的負麵能量,讓陰鬱混亂的心恢複冷靜。

慕容雋深深吸了口氣,忽地道:“公主在說什麼呢?”

“咦,我在說殷仙子啊!你是不是打算去救她的麼?”琉璃看著他,目光裏第一次褪盡了厭惡與戒備,對他伸出手來,“喏,我可以幫你!真的。”

“九公主別開玩笑了,”他用擦了一下臉上的海水,笑了一聲,語氣波瀾不驚,“你我都不過是空桑子民,怎敢冒欺君犯上的大罪?更何況此次仙子入宮隻是為了獻舞而已——即便是被帝都看中臨幸,那也是她的福分。”

“你說什麼?”琉璃愕然地看著他,“福分?”

“是啊,”慕容雋淡淡道,“青樓女子能蒙受天恩,不是福分麼?”

“你瘋啦?”琉璃幾乎一個巴掌甩到他臉上,憤然:“這是人說的話麼!”

“在下不敢違抗帝君命令。”慕容雋語氣平靜,“我勸九公主您也不要再莽撞了,要知道卡洛蒙家如今在雲荒也是異族,勢單力薄,切莫了把柄在六部藩王手上。”

葉城城主坐在落珠港的碼頭上,周圍暮色四合,海風卷起她的長發和白衣,翻湧如雲——隻是短短的片刻,他的眼神又恢複到了她所熟悉的模樣:平靜、死寂而深不見底。就如重新戴上那一張麵具一般。

“喂,別和我裝腔作勢呀!”琉璃忽然覺得有些頭大,“你不是覺得我是個什麼都不懂、隻會到處亂闖禍的丫頭?……你這麼說,難道是打算自己一個人去幹?”

慕容雋眼神微微一動,似乎驚愕於她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這個丫頭,看似什麼都不懂,但有時候卻敏銳得令人吃驚。

“算了,懶得和你猜來猜去,”她忽地一跺腳,發狠,“不管你幹不幹,我一定會設法營救殷仙子的!你可別小看我!”琉璃仰起頭吹了一聲口哨,“看!”

頭頂的夕陽忽然暗淡了下去,仿佛一大片烏雲迅速移來,遮蔽了日光——那是一對朱色和玄色的大鳥,應聲而來,回旋在他們的頭頂。

“比翼鳥?”慕容雋脫口低呼。

“是啊,”琉璃笑了一聲,“我可以飛到帝都,把殷仙子救出來!”

慕容雋看著那一對比翼而飛的神鳥,神色動了動,卻沒有立刻回答。看到他還是沉默,琉璃一不做二不休,招呼朱鳥掠低,翻身而上,口中道:“我這就去宮裏探探路!”

“站住!”在她起身的一瞬,慕容雋終於崩出了兩個字,一個簡步上前把她拖了下來,低叱,“別胡鬧,要從長計議!”

琉璃沒有反抗,乖乖地被他從鳥背上拉了下來,隻管看著他笑,眼神得意。

慕容雋看著她的表情,明白了過來。

“我就知道你口不應心!”琉璃笑嘻嘻地笑,“想踢開我自己去救人。”

慕容雋沉默了一瞬,終於仿佛被打敗似地歎了口氣,“九公主,你還真是天不怕地不怕——這件事非常複雜險惡,我不想讓你卷進裏麵,你卻非要橫了一條心往火炕裏跳。”

“怎麼?”琉璃有些不服氣,“難道你懷疑阿黑和阿朱的能力?”

“不,不是因為這個。”慕容雋緩慢地搖了搖頭,“要從深宮裏救一個人,其實不算太難。難的是救出來後該如何?”

“啊?”琉璃愕然,“救出來不就行了麼?”

“那怎麼能行?”慕容雋側過頭看著她,冷靜得殘酷,“事情如果鬧大,我的鎮國公府、你的銅宮都會被連累了,說不定那些空桑貴族又會借機傾軋卡洛蒙家族!”

琉璃吸了一口氣,她還沒有想得那麼遠,“那怎麼辦?”

“我還沒想好,”慕容雋用力揉著太陽穴,喃喃,似是筋疲力盡,“得想一個沒有漏洞的法子出來……以免壞了大事。”

“大事?”琉璃愕然,“難道還有比救她更重要的事麼?”

慕容雋無言以對。

夕陽下,她的眸子是如此明澈清淺,看不到一絲陰暗,奕奕如寶石。又要如何對她解釋,在他的世界裏,存在著那麼多的權謀和算計呢?堇然固然要救,但白墨宸也一定要除掉——否則,他要怎樣對滄流交代?他的性命,如今還握在那群冰族人手中!

慕容雋垂下頭去,看著自己的右手無名指——那上麵的微小傷口已經快要痊愈了,然而卻還是隱約能看到鑽心的痛楚,似乎有一根線,一頭係著他的心髒,另一頭握在遙遠的西海上那些冰夷們手裏。

“你的手……”琉璃忽然驚覺了什麼似地,盯著他看。

“沒什麼。”他迅速地把手放到了背後,“隻是不小心割傷了一個小口子而已。”

琉璃遲疑著,蹙眉:“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九公主先回家去吧,等我的消息,”慕容雋搖了搖頭,最後隻能那樣對少女說,“等我安排好了計劃,第一個就通知你——但在那之前,此事對任何人都不可提及,哪怕是令尊廣漠王!你做得到麼?”

“好!”琉璃毫不猶豫地點頭,豎起手掌,“說定了!”

他笑了一笑,抬起手和她互擊了一下,兩個有了共同秘密的人忽然有了某種奇怪的默契。

“誒……為什麼我覺得你比以前看上去順眼多了呢?”琉璃迎著海風笑,話語也幹脆坦率,“如果早知道你是這樣有情有義的男人,說不定你第一次提親的時候我就答應了呢!你不知道,其實我是很想在雲荒找個人嫁了的呀!”

慕容雋微微一怔,笑了笑:“九公主也太天真了吧?這是個悖論。如果我當真是個有情有義的人,又怎麼會是真心向你求婚呢?”

琉璃微微一怔,半晌才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嗯……你說得對。”

她垂下眼睛,黯然了一瞬間,然而抬起眼的時候眼神又神采奕奕,笑:“幸虧我喜歡的不是你。”說到這裏,她仿佛想起了什麼,翻身上了比翼鳥:“哎,估計他快醒了,我得回去照顧他啦!”

比翼鳥旋舞而起,在他頭頂回翔了一周而去。

“記住,一旦該行動了,一定要早點通知我!”

風裏傳來她最後的囑托,慕容雋站在碼頭上,看著琉璃乘著比翼鳥遠去,眼神也變得有些複雜。是啊,如果從一開始,他遇到的就是她,說不定對他們兩個而言都是個不錯的選擇吧——門當戶對,性情相投,的確是豪門裏罕見的美好姻緣。

隻可惜,世事從來不盡如人意,不會把什麼都湊好了送到人手邊。

“真是個天真的丫頭啊……”他在風裏喃喃歎息,眼神轉為陰沉——如果他真的傻到要把她當同伴,還不是自尋死路麼?和一群豺狼爭奪的時候,還帶上一頭羔羊!他回過身,安步當車,向著鎮國公府走去,夕陽下的背影顯得孤獨而單薄。

“公子,”東方清遠遠地迎了上來,有些忐忑,“您沒事麼?”

“沒事。”慕容雋的臉上恢複了一貫的平靜,擺了擺手,“都鐸和宰輔那邊如何?”

家臣低聲道:“方才都鐸大人離開的時候說,可能這幾天宮裏就要有大事發生,讓公子時刻警惕——白帥奉召入宮後,宰輔和玄王私下活動,大批不明來曆的人手雲集在帝都大內,估計不出三天,我們的計劃就要奏效了!”

“宰輔那邊呢?”他蹙眉。

“沒有任何消息,”東方清蹙眉,從懷裏掏出一件東西,“隻命人送來了這個。”

慕容雋接過來一看,入手卻是一件玉玦——玦同“決”,往往是君賜予臣,示以絕決。在中州人的說法裏,乃是皇帝賜死臣子時用的器具。他心裏頓時明白,眉頭越蹙越緊,忽然低喝了一聲:“東方,立刻替我傳令給葉城禦道的看守者,讓他們在我抵達之前不要關閉城門——我要立刻秘密入宮一趟!”

“城主要入宮?”東方清有些為難:“藩王們今晚還要來府裏夜宴呢……”

“就說我病了,不能出來見客。”慕容雋冷笑了一聲,吩咐,“你,南宮還有北闕,立刻帶上最可靠的人手隨我進京——北闕塵留下,替我看好葉城。”

“可是,”東方清抬起頭,直言進諫:“在下認為,城主此刻不宜進京。棋局既然已經布下,作為棋手當置身事外靜待結果,等局勢明朗後再做決定,而不是貿然以身入局——須知當局者迷,城主若卷入其中,難免……”

“我意已決,不必多言。”慕容雋冷然打斷了下屬,“還有,讓北闕塵替我在宴席上暗自放出風聲,讓各部藩王知道白帥已然悄然返回雲荒、入京麵聖的事情。”

“是。”東方清知道城主的性格,知道再勸無用,隻能歎了口氣,有些猶豫,“可是藩王一旦得知帝都有變,必然會立刻趕往帝都,到時候萬一生出變故……”

“我就是要攪亂這天下,讓局麵越亂越好!空桑最好是將相反目,君臣相殘,六部相互猜忌,自相殘殺。”慕容雋冷笑一聲,“隻有亂世才能給予我們慕容家最多的機會……莫忘了昔年先祖是怎樣從一個商賈封侯的!”

“在下明白了。”東方清肅然領命。

帝都、宰輔、緹騎、白帥……這些人馬各懷心思,雲集在帝都,即將發生一場混亂的你死我活的戰鬥——這本來是他一手安排好的棋局,隻等隔山觀虎鬥,坐收漁翁之利。然而到了最後,棋盤上卻忽然出現了一顆意料之外的“變子”。

那就是堇然。

而這顆變子的出現,不得不令棋手也卷入了棋局。

“果然……不管是十年前,還是十年後,你都不曾改變。”那句話還縈繞在耳邊,刺痛他的心肺。慕容雋疾步向前,向著落日下的帝都飛馳而去,頭也不回,沉靜的麵容上隻有眼睛深處的光芒熠熠,宛如深淵裏沉底的星辰——

不!這一切,絕不會和十年前一樣。

如今他已經有了足夠的力量,再也不會眼睜睜地失去她。哪怕以身犯險,貿然亂入危局,他也要去把她給帶回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