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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帝都,高牆下四門緊閉,刀兵林立,殺氣森然逼人眉睫。
伽藍帝都位於鏡湖的中心,四麵臨水,入城的唯一通道是位於葉城的水底甬道,然而這一條禦道在入夜後即告關閉,直到次日日出時分才重新打開。在夜裏,這座城市便成了水上的孤島,絕不可能再有援兵。
白墨宸在光華殿門口停下了腳步,默默的看著四周。
外麵是黑夜,大雨滂沱,電閃雷鳴。不時有閃電從比白塔更高的高空擊下,在皇宮的屋脊銅絲上擊出一溜刺眼的火花——然而,在這樣一明一滅的電光裏,他卻看得見大批影影綽綽的人急衝而至,瞬間包圍了光華殿的一切出入口。
那些人足足有兩三百之眾,個個手裏拿著武器,嚴陣以待。這些人不是內侍,也不是緹騎,本來不該出現在這個大內禁宮裏。
白墨宸看了一眼那個站在人群最前麵的老者,眼角的肌肉跳了一下——白帝被刺僅僅隻是片刻前的事,而宰輔出去一呼,這些人就從四方湧來,訓練有素地控製住了一切可以逃離的通路,這分明是有備而來,隻等甕中捉鱉!
“白帥弑君,罪不可恕!”宰輔在雨簾中回首,指著大殿裏的兩個人,厲聲,“來人,給我拿下,別讓他們跑了!”
“是!”眾人一聲應合,便衝了過來。
白墨宸心念一動,往後急退,啪的一聲反手關上了殿門,低聲對殷夜來急促道:“我來拖住素問的人馬,你找機會立刻離開。以你身手,無人能擋你的路。”
“那你呢?”殷夜來蹙眉,“弑君篡位,那是誅九族的罪!”
“入京之前我就猜到此行不能善了,早有布局。等天一亮,穆先生自然會帶人來解圍,”白墨宸看著她,聲音低沉,“唯獨你在這裏,才是我最大的不安。”
“天一亮?”殷夜來冷笑了一聲,卻不退讓,“你覺得宰輔會讓你活到天亮麼?”
白墨宸蹙眉:“無論如何你得先脫身,否則我根本沒辦法靜下心來對付那些人……”
剛說到這裏,忽然聽到得分人笑了一聲:“嗬,好一對同命鴛鴦。”
“寒蛩?!”殷夜來霍然回頭,看著大殿暗角那個幽靈般的影子。
——那個弑君的刺客,居然沒有趁亂逃走,還留在原地!
“我在禁宮裏呆了十年,對這裏每一處了如指掌,你就別白費力了。”寒蛩在屋頂上冷冷的笑,“我知道你想抓住我,好為白墨宸洗清不白之冤——別做夢了!你我兩人就算單挑,也要三百招後才能分出勝負,何況外頭還有那麼多人隨時會衝進來?”
殷夜來點足站在藻井上,氣息平甫,伸出手捂住肋下的傷口。
是的,這個人說的沒錯,在目下這種情況下,她的確不可能再抓住他了。她身上的傷,體內的病,都已經容不得她在萬軍中單挑這樣一個絕世對手!
“我之所以留下來,就是為了確認一下你的身份。”寒蛩的語氣裏帶著一絲奇特的笑意,“你就是十年前那個豹房門口的女人,劍聖門下,對不對?”
殷夜來平靜地點了點頭:“我也知道你是誰,北越雪主。”
“北越雪主?”寒蛩驀然發出了一聲低笑,喃喃重複了一遍,語氣蕭瑟,“十年了,世上居然還有人記得這個名字。”
“我師父說過,你是一個劍術天才,”殷夜來道,“擊敗過我師兄清歡。”
“清歡?是那個胖子麼?哈!”寒蛩大笑了一聲,“他劍術還算不錯,但就是浮躁了那麼一點點——你要比他強多了。”他的語氣前一刻還頗為愉悅,下一刻卻又毫無預兆地變冷,哼了一聲:“隻可惜,盡管我擊敗了清歡,可蘭纈劍聖還是始終拒絕收我入門!”
殷夜來看著他,緩緩搖了搖頭:“師父不會收你的。”
寒蛩憤然:“為什麼?既然她也認為我是個天才!”
“僅有天賦是不夠的,”殷夜來眼神冷銳,語氣平靜,“劍聖門下講求的是‘心、體、技’三者結合——蘭纈師父寧可收師兄那樣遜色一些的徒兒,也絕對不會收一個為了錢連孩子都不放過的冷血殺手!”
“……”寒蛩沉默了一下,忽地笑起來,“嗬,如果當初你師父肯收我入門,說不定我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吧?或許我會變成一個很好的劍聖——孰是孰非,孰因孰果,誰能說得清呢?”
然而,殿內的談話還沒結束,忽然聽到雷聲隆隆中,一道閃電劈中了光華殿。
“白墨宸,你個逆賊!”雷聲裏,宰輔的聲音又從外麵傳來,然而這次的聲音很近,居然是走到了大殿門外喊話,“你與帝君一語不合,居然敢弑君犯上,犯下滔天之罪!如今你已無路可走,還不立刻出來投降,接受六部的公審?”
“這些皇宮裏的家夥,還真是一個賽過一個的會演戲,”寒蛩不屑的冷笑,看了一眼白墨宸,“不過他和玄王勾結,這個局設得天衣無縫,看來這次你們是逃不過了。”
“玄王?”白墨宸眉梢挑了一下,“果然!”
寒蛩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你想,宰輔他一個快入土的老頭,又不是白帝唯一的女婿,就算拚著老命再幫白帝永霸了帝位,對他又有什麼好處?還不如和玄王聯手博一下,自己至少還有兩年的皇帝癮可過。”
白墨宸默然點頭——是的,如果白帝一死,身為駙馬的自己又以弑君的名義被誅,那麼隻剩下一個瘋了的公主悅意。在白族輪值的剩下兩年權力空白期間裏,身為白帝的叔叔,素問自然可以理所當然的把控朝政!
這一切一環套著一環,雖然看似複雜難解,卻是一目了然的利益鎖鏈——原來,在白帝下決心對付他、他下決心反擊白帝的時候,已經有第三方勢力結成了聯盟,暗自布局,要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不過,真幸運,居然在這裏又遇見了你!”寒蛩卻隻顧打量著殷夜來,眼裏露出了一種光,“我還以為在那個計劃完成後,你也已經被殺滅口了呢。真是幸會啊幸會!”
殷夜來沒有回答,全身精氣神凝聚,不敢放鬆片刻。
門外已經聚集了無數人馬,隨時隨地都要闖進來——她一邊要警惕屋頂上那個詭異的刺客,一邊也要分出心來提防那些破門而入的刀兵。
“你是怎麼活下來的?莫非是你身邊的這個男人留下了你的性命?”寒蛩卻在喋喋不休,有些好奇的打量著她,冷笑,“嘖嘖,做個漂亮女人就是好啊。”
白墨宸眉頭微微一蹙,低叱:“寒蛩,你犯下了弑君大罪,卻居然還留在這裏不走?難道是專門來冷言冷語的?”
“嘿!還真被你說中了!”寒蛩卻肆無忌憚地擊掌大笑,“告訴你,我和宰輔的協議隻到刺殺完帝君、栽贓給你們就結束了——接下來我恢複了自由身,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他頓了一頓,看了一眼殷夜來,嗤笑:“同樣是十年前被那群皇室貴族利用過的人,我倒是很想看看昔年唯一活著的同行,到底會落得什麼樣的下場?”
他坐在大梁上,晃著腳悠然自得:“喏,這就是我恢複自由後,選擇要做的第一件事!”
“……”梁下的兩人一時無語。
門外的腳步聲已經越來越近,窗上映出擁擠的人影,是那些早就被安排在深宮的人馬開始要闖入這座孤零零的大殿。
“小心!”白墨宸一把拉過殷夜來,隱身在柱子背後。
“白墨宸!”然而,卻隻聽門外的宰輔話鋒一轉,低喝,“你堂堂大元帥,此刻不會想要劫持一個女人做人質吧?”
殷夜來一怔,不明白對方為什麼忽然如此說。
宰輔難道想開脫她?為什麼?她不是一個必須要滅口的危險目擊者麼?
“嘿,看來你運氣真的很好——還不趕快去?”寒蛩坐在高處架起了二郎腿,對殷夜來笑了一聲,“但你身邊的這個男人呢,估計就沒那麼好運了。你大概不知道,這朝野上下不知道多少人要他的命呢!”
殷夜來沉默了一瞬,終於喟然歎息:“都怪我太衝動。”
今夜險惡非常,顯然雙方都早有準備,準備來一場惡戰——如果不是她貿貿然劫持了白帝,驟然激化了矛盾,宰輔這一方也不會正好借機發難,讓形勢急轉直下。
白墨宸歎了口氣——他也知道她遠非十全十美的女人,平時為人清高孤傲,言語鋒銳,再加上性格峻急,嫉惡如仇,上次誅殺藍王侄子和這一次的事都有些做得過於衝動,這才中了對方的圈套。
然而,即便是如此,他也不會對她有絲毫怨尤。
“他們要對付我,總有這樣那樣的借口,不過早晚而已。”他苦笑,“不必自責。”
殷夜來咳嗽了半晌,才微微喘過氣來。她在黑暗的大殿裏凝視著他,忽地低聲:“墨宸,告訴我,你這樣堅定的拒絕白帝,有沒有私心?”
他的手在黑暗裏抖了一下,許久,才點了點頭。
“嗬,我就知道,”殷夜來輕笑起來,“哪一個男人,不夢想著要名垂史冊呢?不過即便如此,我還是很高興,無論是為了建功立業,還是為了空桑大局,你所堅持的都沒有錯——而我,很高興自己是在為了一個正確的決定而戰。”她歎了口氣,“如果隻是單單為了一個男人而死,也未免太辱沒了劍聖一門啊……”
死?他忽然為她提到的這個字而猛地戰栗了一下。
“我走了,你自己保重。”她沒有再說什麼,對著他點了點頭,就這樣拂開一重重簾幕,從這座充滿了殺機的光華殿裏走了出去,將他留在了身後的黑暗裏。
白墨宸在空寂的大殿裏遙遙望著她的背影,心懷複雜。
“不會吧?太讓人失望了。”寒蛩在黑暗深處喃喃,“我還以為會有好戲看呢。”
走出去,外麵是大風大雨,雷電交加。廊下不遠處站著宰輔素問,身邊帶了幾個全副武裝的心腹,看到她出來時不由笑了一聲,迎了上去:“白帥果然還是心軟啊……殷仙子快過這邊來!站開些,等會兒這裏就要打起來了,別弄傷了玉體。”
殷夜來盈盈走了過去:“宰輔如此關心,妾身真是擔當不起。”
宰輔吐了一口水煙,打量了一下這個豔名滿天下的青樓女子,發現她在如此險惡環境中居然還不曾驚慌失措,不由低低笑了一聲,指了指背後:“仙子過獎了,老臣可不是什麼憐香惜玉的人物。仙子若要謝,也應該謝後麵那位貴人。”
殷夜來一驚,順著他的手看去——此刻天上雷聲隆隆,閃電交錯,在數百內侍後麵,赫然停著一頂軟轎:轎子裏有個衣衫華貴的年輕男子,正用一種帶著陰冷笑意的目光遠遠地打量著她。那種視線陰毒而齷齪,令她全身止不住地一顫。
居然是玄凜!他,果然也是今夜陰謀的策劃者之一!
玄凜坐在軟轎裏,對著走出殿來的殷夜來勾了勾手指,態度輕慢。一個青樓風塵女子,居然還敢放出大話說什麼就算自己將來當了皇帝也別想見她一麵!真是可笑……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份!不等登基,就在今晚,他就要把她捏在手心裏了!
到時候,非要這個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可。
殷夜來緩緩朝著玄凜的方向走了過去,在路過素問身側時,忽地停下來,問“宰輔,你想不想知道我最後在白帝耳邊說了一句什麼,他就立刻乖乖地把出宮令符交給我了呢?”
“什麼?”宰輔微微一怔,想起白帝在聽到耳語後的驚愕表情,心裏忽然有些不安。
“因為,我和他說——”殷夜來輕輕俯過身,在他耳邊吹氣如蘭,低聲道:“十年前我能殺掉一個皇帝,十年後,自然也不吝於再殺第二個皇帝!”
“什麼?”宰輔脫口驚呼,驀地抬起頭,如遇雷擊,“你是——”
隻是短短的兩個字之後,他的眼睛頓時睜大了。
——那一支尖利的簪子從他心口一瞬間刺了進去,深深紮入了心脈。她的動作之快,連他身邊的那些侍衛都根本沒有反應過來的機會!
“現在你知道我是誰了吧?”殷夜來將簪子從他心髒裏抽出,動脈隨即碎裂,一股血噴上她的麵頰,襯得女人蒼白的容顏如同沐血修羅,“哈哈哈哈!”
宰輔捂著心口踉蹌後退,定定看著眼前的女人,目眥欲裂。
“不……不可能……”他喃喃,“白墨宸怎麼會……”
“是啊,白墨宸當年怎麼會沒有殺我滅口,我又怎麼會為了他回到這裏?這些,你都是怎麼也想不通的吧?”殷夜來冷笑,語氣鋒利如劍,“哈,宰輔大人……任你千算萬算,還是算漏了人心!”
葉城的花魁一轉身,抽出發簪,掠向了玄凜所在的軟轎。她的動作快如驚電,仿佛一隻飛鳥穿梭在人群裏,長不到一尺的發簪飛快地點在那些揮舞過來的刀劍上,發出刺耳的短促聲音,一把把鋼鐵的刀劍居中折斷,落了一地。
她毫不猶豫地衝向了那一座軟轎,手一揚,長袖獵獵卷出。
——當前形勢危急,當務之急是要抓到這次行動後的幕後首腦人物做為人質,才能在如此敵眾我寡的情況下扳回局麵!
顯然沒有料到事情兔起鶻落,瞬間發生這樣的逆轉。轎子裏的玄凜皇子早已驚得麵色蒼白,拚命往裏躲,似乎全無反抗之力——然而,就在殷夜來的長袖卷入,將要抓住他的一瞬間,忽然聽到耳邊風聲一動。
那種細微的嗤嗤聲,被此刻的雷雨掩蓋,任憑她這樣的高手也沒有立刻分辨出來。就是在這一瞬間,她看到有六道白芒從身側綻放,忽然化為了一個圈,把圍在了中間!
她驚覺,立刻後退。然而一股奇特的壓迫力油然而生,從四麵八方聚集過來,仿佛一堵牆壁突然圍合。她就像是受困於一座透明的水牆,一時間居然無法再動上一動!
這……這是怎麼回事?術法?
她驚愕地看著,陡然看到轎子更深處還坐著一個人。那個人坐在玄凜的身後,臉色青白,穿著黑色的神官服飾,仿佛一個虛無的影子。那個人一手按在玄凜皇子的肩上,一手探出,對著自己迅速結下了咒印——這個強大的咒術,一瞬間就從正麵擊中了沒有準備的自己。
神官?這次的行動裏,玄族居然請出了族裏的大神官!
自從神的時代結束後,九百年以降,在人治的時代裏,術法因為過於艱深而漸漸式微。到最後,連空桑六部藩王都已經不習幻術。唯有每一族的神官還保留著上古傳下的秘技,用來侍奉神明,地位崇高無比,從不輕易離開屬地的宗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