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都鐸一眼看見,便變了臉色。
都鐸一陣猶豫,看了一眼慕容氏的家臣,卻驚訝的發現那些人居然也沒有動,依舊站在原地緊密地戒備,在如此危急的時刻沒有絲毫亂了陣腳的表情。
“一百萬金銖?”她吃了一驚,忍不住苦笑,“十年前,我隻不過值三千。”
寒蛩待在藥膳司黑暗的房梁上,低頭看著黑暗裏孤軍奮戰的人。
在緹騎的猛烈進攻下,短短片刻裏,跟隨白墨宸的十七個人幾乎死傷殆盡,隻留下一個身手最好的青砂校尉還在勉強支撐。藥膳司已經千瘡百孔,每一處都布滿了箭簇和刀痕,可白墨宸還在浴血而戰,身上已經有了不下十處傷口,眼神還是如同一頭被逼到了絕路的猛獸,從未有絲毫屈服的跡象。
醒來時身側是一片黑暗。暗影裏有人在俯視著她。那個的眼眸是漆黑的,關切而焦急。那是……中州人的眼睛。
“你是……”她微微蹙眉,辨認著那個語聲。
“交換麼?”忽然間,他聽到了一個聲音——那個聲音似乎極遠,又似乎極近,回響在這個赤炎練獄裏,“她立刻就要死了……想換回她的命麼?”
“你怎麼還在這裏?”忽然間,她聽到霧氣裏有人遠遠近近地召喚著,“快來呀!時間已經不多了。”
火在四周燃起,獵獵逼人眉睫。視線裏都是一片酷熱的血紅,連腳下玉石鋪的地麵都燙得不能踏足。她不停地奔跑,四處尋覓,呼喊著他的名字。
“我是來救你的。”慕容雋輕聲說。
變起突然,周圍的人驚呼了一聲,急衝而上。
“媽的,拚了!”都鐸低聲罵了一句,“緹騎對上驍騎,誰死誰活還說不定呢!”
“讓他們撤走!”殷夜來聽到身後大殿裏梁柱倒塌的聲音,知道脂水遇火後燃燒速度驚人,隻怕連一刻鍾都撐不住,心急如焚,“立刻!”
白墨宸眼睜睜地看著火舌吞噬了殷夜來的軀體,那一瞬間,他已經無法思考,這唯一的聲音是此刻眼前唯一的希望——
她垂眼睛,不知道如何回答。慕容雋以為她這樣代表著默認,低聲道:“如今,橫亙在我們之間的所有障礙都已經清除,我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
那一瞬,他的眼前一片空白。
然而,交戰到一半,忽然遠處傳來低沉悠遠的聲音,讓所有人悚然一驚:那是鍾聲,低沉而渾厚,驚雷般回響在帝都深宮裏,一聲又一聲,整整十二響。
“帝君升座,宣文武百官上朝!”
那是一隻左手,手上結了一層奇特的藍色薄冰,無名指上戴著一枚樣式奇特的戒指——銀色的雙翼戒托上,一粒藍色的寶石璀璨生輝,閃著妖異的光華。
“不!城主,她已經死了……已經死了!”
“破軍?”她恍惚地想著,忽然間覺得心裏有一種灼熱的感覺,似乎有一股烈火在身體裏猛然燒了起來,令她四肢百骸都仿佛在火裏。
“什麼?”殷夜來臉色猛地煞白,隻覺得全身都冰冷了。“難道……是你?”
可是,這新的一天裏,到底有誰能看到日出呢?
白墨宸悚然一驚,在大火裏抬頭四顧——然而,周圍都是末日般的烈火和轟然不斷的坍塌,哪裏還有半個人影?
都鐸猛然打了一個冷顫——是的,他知道駿音的意思,在沒有徹底決出勝負之前,這裏的局麵不容外人再插手!他們必須在日出之前來一個你死我活。隻有活著的人才有資格坐上最高處,才有資格來給後世的人寫下今晚的曆史。
有一股奇怪的刺鼻氣息彌漫開來。
——是的,今晚,一切必須要做一個最後的了斷!
這三個字仿佛有某種魔力,讓慕容雋猛然安靜下來,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逼過來凝視著她。他抓得太用力,讓她的傷口再度迸裂,血染紅了他的手指,她卻沒有皺一下眉頭。
她知不知道今日如果一旦放過了白墨宸,他自己就會魂飛魄散?——如果今日非要在兩個人中選出一個活下來,她會選誰?是那個霸占了她多年的掠奪者麼?
斥候氣喘籲籲地上來稟告:“報告統領,驍騎軍在葉城秘密集合,血戰半夜,殺了葉城禦道的守衛,強行衝破了關卡,闖入了帝都禁宮!我們、我們的人攔不住……”
“墨宸!”她看著桌子上那個血紅的麵碗,驚呼起來,“你……你怎麼了?”
漫長的一夜。血戰還在繼續,一場連著一場,似永無盡頭。已經是五更了,再過一個時辰,就是天亮百官上朝的日子了。
“抱歉,”東方清卻忽然發歎了一口氣,“公子,我們拒絕。”
這樣的火勢,根本不可能救出人來。
“來吧……”霧氣裏,一隻手對著她伸了過來。
“少遊……”殷夜來的手垂了下去,抬頭看著他,眼神充滿了絕望,喃喃,“求求你……不要再逼我了。不要再逼我了!”
此刻,一個清晰的聲音從紫宸殿傳來,將所有人喚醒:
“當然是我。”慕容雋回過頭直視著她的眼睛,語氣平靜而冷酷,“不要說是緹騎和白帥,就算是宰輔、帝君,哪一個不是我手心裏的棋子?——我既然發誓要殺了白墨宸,就絕不能讓他活過今晚!”
那……是繼母和弟妹麼?
黑暗裏,身後有熟悉的幽香襲來。他轉身,一下子就看到了燈下那張清麗的容顏,恍如以前夢裏千百次看見的景象,縹緲又真實。然而閃電明滅之間,忽然有徹骨的寒意逼上咽喉——她貼上了他的後背,用一隻手環住他的肩膀,另一隻手裏卻握著一把劍!
恍惚中,她似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眼看勝局已定,卻不料在天亮前還殺出來最後一路人馬,都鐸的臉色已經變得蒼白:驍騎軍的出現,顯然標誌著白帥一方大舉反攻的開始。然而,他看了一眼熊熊燃燒的藥膳司,忍不住冷笑了一聲:“你們來得晚了。”
城府極深的貴公子眼裏驀地放出了寒光,一瞬間宛如修羅。
那一刻她忽地明白了:原來自己在找的,不過就是這裏!這是家!
真是一個鋼鐵般的男人。
他伸出的手上有一個微小的創痕,上麵有血不停的沁出來。
“快要來不及了……等她的三魂六魄散了,就再也沒有辦法了。”那個聲音又響起來了,帶著某種森然的冷意——“要交換麼?”
“原來你一直都記恨十年前的事啊。”他低聲喃喃,“我是個心懷黑暗的人,三千金銖當時對我來說是舉手之勞,但我明知你身陷苦境,卻一直出於私心沒有伸手相助,以致於你最後不得不……”
“這……這是……?!”
“當——當——當。”
然而慕容雋卻沒有回答,似乎沒有聽到,隻是定定地看著她。
“是的。”他注視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堇然,我和十年前已經不一樣了。無論在怎樣樣的境地裏,我都絕不會拋下你一個人了!”
在一個半時辰的圍攻不下之後,黑暗裏傳來了一個催促的命令。隨著那個聲音,所有的緹騎忽然間停止了攻擊,齊齊外撤。黑暗裏,忽然聽到嗤啦嗤啦的聲音,似乎外麵的風雨忽然猛烈起來,從破損的窗口內洶湧而入。
十二響,國喪。各部來朝,百官齊聚。
穿過騰騰的火焰,他隻看到一幕殘酷的景象:那一根巨木的橫梁正好砸中了衰弱到極點的女子,將她攔腰截斷——殷夜來被重重地壓在了底下,隻露出肩膀和頭,嘴裏吐出了大口的血,手裏的光劍頹然落地,倒在了火裏,再無聲息。
“什麼?”他目眥欲裂,“你說什麼?”
她怔怔看著黑暗裏那一雙眼睛,那一瞬,夢中的情形曆曆在目,各種情緒湧上心頭,令她百感交集,說不出一句話。
“堇然!”慕容雋隻覺得眼前一陣漆黑,血氣逆行逼向喉頭,幾乎吐出一口血來。他愣了一下之後,立刻不顧一切地往前奔跑:“堇然!回來!——”
“救我?”她喃喃,漸漸回憶起了不到一天之前,自己在非花閣和他的最後一次照麵。她猛然一震,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你……來救我?”
“他到底在哪裏!”殷夜來卻似乎沒有聽到他的話,語音因為急切而顫抖,“今晚的一切都是宰輔和玄王做的……墨宸他是被冤枉的!是別人做了局誣陷他!”
然而,她已經再也不能回答他了。
“閉嘴!快滅火!”慕容雋在狂怒中完全聽不進這樣的話,“否則殺了你!”
“再不撤我殺了他!”殷夜來咬著牙,手裏的光劍緊了緊。
“為什麼?”他忽然間就失去了控製,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無論十年前還是十年後,你從來不曾開口對我說過一個‘求’字!哪怕是已經山窮水盡,哪怕是自己出去賣身搏命——可是,你今天卻為了他來求我!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