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了我啊,堇然!”然而慕容雋沒有趁機逃離,反而上前一步將她逼到了牆角,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厲聲,“如果不能殺了我,就跟我回去!”
那個小小的傷口上的痛,一直通往心髒最深處。
“我當然不能殺你。所以,看來也隻能這樣了……”她對他笑了一笑,猛然轉過身,如同一隻撲火的飛蛾,頭也不回地衝進了那一座正在熊熊燃燒的房子裏!
什麼?這裏哪裏來的聲音?
“不好!”黑暗裏,寒蛩忽然低呼,“要火攻!”
“立刻滅火,撤掉弓箭!”殷夜來強撐著最後一口氣,厲喝。
視線忽然開闊,陽光從頭頂灑下,驅散了陰雲。天地的盡頭忽然出現了一座小小的茅屋,籬笆上開滿了夕顏,屋頂上炊煙嫋嫋。一個老婦人牽著一對孩子站在門口,遠遠的對她招手。
“住手!”
“嚓!”一瞬間,一溜火光從地上燃起,瞬間擴大——隻聽“轟”的一聲,整座光華殿忽然間變成了一座熊熊燃燒的火爐!
“障礙?”她忽然吃了一驚,從這溫情脈脈的對話中警醒過來,失聲:“你……你把墨宸怎麼了?他現在在哪裏?!”
“結束了。”坐在暗處觀戰的寒蛩喃喃說了一句,長身而起。再不留戀——仿佛是看完了一出完整的好戲,到最後需要整衣從容離場。
一隻手伸過來,為她掖回了鬢角垂範的發絲——她吃驚地抬起頭,隔著水霧看到了一雙男人眼睛。那個戎裝的軍人坐在對麵看著她,靜靜凝望著她。
他臉色驀然蒼白,張了張嘴,似乎在問她為什麼會在這裏。然而四周的火勢太大,焦裂聲不絕於耳,隔絕了他們的聲音。她不顧一切地朝他奔過去。他也向她奔過來——然而,就在他們雙手相握那一瞬,隻聽一聲轟然的裂響,眼前忽然間就黑了。
在咬牙說出最後三個字的時候,她感覺到手裏的人震了一下。慕容雋轉過頭,死死地看著她。那種目光令她無法直視。殷夜來扣著慕容雋,一手用光劍架在他咽喉上,一步步的朝著熊熊燃燒的房子走去:“快滅火!撤掉所有人!”
“公子!”東方清連忙大喊,“快!叫醫生來!”
她抓得如此用力,讓慕容雋不自禁地顫抖了一下。
家臣們緊緊從後麵抱住了他,不讓主人有掙脫的機會。
殷夜來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維持著自己僅存的神智,對慕容雋低喝,“你,立刻讓他們滅火,全部撤走!”
“如果我不呢?”慕容雋忽然開口了,語氣裏帶著一絲冷笑,“你就會殺了我麼?”
“無論是誰,救救她!無論任何代價!”
永遠的彼此錯過,那就是他們的宿命麼?
嚓的一聲,左臂在刀下齊肘而斷,血噴湧而出,遇到熾烈燃燒的木頭化為血腥的霧氣。白墨宸掙脫了斷臂,仿佛瘋了一般撲向火海,大聲喊著她的名字,用刀撥開四處散落的燃燒的木頭,終於撲到了她的身邊。
“我們隻聽公子的吩咐。”四大家臣之首的東方清站了出來,冷靜地回答。
“滅火!滅火!”慕容雋掙紮著,厲聲大呼,“快給我滅火!”
火勢還在擴散,吞噬著帝都伽藍城,如邊蓮怒放。火光裏,空桑兩支最強的軍隊——驍騎軍和緹騎,在大內兵戎相見,捉對廝殺起來!
“所有人警惕!小心裏麵的人逃出來!格殺勿論,一個不留!”都鐸策馬厲喝。成百上千的緹騎嚴陣以待,無數的刀槍箭簇對準了燃燒的大殿,哪怕有一塊木頭崩出來都立刻被射回了火裏,根本沒有絲毫逃脫的可能性。
“小心!”然而都鐸忽然間卻大喝了一聲,“有敵來犯!回防!”
“快走!”他用盡全力對她喊,自己卻分毫不能動彈——在推開她後,他自己卻沒能避開,左臂生生被壓在了那一道巨梁下,血肉模糊,在大火裏發出焦糊的氣味。
她愕然:“來哪裏?”
她握得很用力,慕容雋顫了一下,隻覺得一陣鑽心的痛——那種痛是從他左手指尖那個微小傷口開始的,一直傳入了心底,似乎要捏碎整個心髒。
“夜來!”他不顧半邊身體血流如注,用獨臂徒勞地推著那一道梁,試圖將她從燃燒的巨木下救出,然而,即便用盡了全力,那合抱粗細的大梁還是根本紋絲不動。
然而,他滿身都是血,一滴滴落在了碗裏!
在一堵火牆背後,她終於看到了他。
但是比所有人更震驚的是他身邊的女子。仿佛生怕光劍會不小心真的割破對方的咽喉,殷夜來踉蹌著退了幾步,後背幾乎靠上了燃燒的門,臉色蒼白如死。她手裏的光劍光芒本來就微弱,此刻幾乎已經完全熄滅,再沒有絲毫威懾力。
她的聲音有些嘶啞,“是你?”
更奇特的是,在鍾聲響起的那一瞬間,仿佛被某種奇特的力量控製著,帝都十二門忽然全部洞開!被阻隔在外的百官迫不及待地一擁而入,在看到宮內慘象後驚呆在當地。
熟悉的語音,難道是——寒蛩霍地回頭。大雨的黎明,閃電在頭頂交錯,映照出女子蒼白的臉。垂死的殷夜來忽然出現在了所有人麵前,手裏光劍光芒微弱,半明半滅,緊緊抵在了身側的咽喉上!
這是用性命來搏的一次賭博。然而,顯然孤注一擲的他贏了。
“餓了吧?堇然。”有人對她說話,聲音溫柔,“快吃,麵都要涼了。”
她看著他在黑暗裏狂怒的模樣,沉默了許久,終究隻能說出三個字:
“是我負了你。”他喃喃,語氣複雜,“不過,方才我幾乎不敢相信那個在閃電裏拔劍的人是你——十年了,我從不知道你居然有那麼好的身手。”
“沒什麼危險的。我用了一百萬金銖,讓都鐸出麵保住了你的命。”他笑了一聲,輕輕拍著她的背,“別擔心,今天晚上,就算整個帝都都付之一炬,你也會毫發無傷。”
“穆星北?駿音將軍!”東方清認出了前頭一起馳來的兩個人——那是白墨宸的首席幕僚穆星北,和駐守在京畿附近的驍騎軍統領駿音!
“十年後的一百萬金銖,也抵不過十年前的三千?”他極力克製著自己,然而聲音裏還是殺意洶湧,“‘對不起’?——就是為了你這句話,我也要殺了他!”
隨著他的大呼,無數支箭飛射而來,瞬間射倒了一片外圍的緹騎。
“守住宮門,不要讓上朝的百官進來!”
“紫宸殿的鍾聲!這是怎麼回事?”穆先生抬起了頭,震驚不已地尋找著聲音的來源,“不是已經派人把守了各處宮門麼?又是誰在紫宸殿上敲鍾,打開宮門召集百官上朝!”
“……”她的話鋒利而平靜,卻令他無地自容。
一個人,如何能在短短的一生中,重複失去最愛的人兩次?一次是在眷戀最深的少年時,一次,是在重逢後的權柄在握的青年時代——最初的時候,他們無法控製命運,而當他們強大得可以控製自己命運的時候,卻無法控製自己的感情。
話音未落,肩膀上猛然傳來一股大力,將他一下子推了開去!
一語未落,隻見無數支箭從窗外呼嘯而來。箭尖上帶著火,從各方射入了藥膳司——那些緹騎居然將一袋袋的脂水通過水龍壓射,灑滿了殿內各處!
“破軍那裏!”
“大囡……該回家吃飯啦!”
大雨裏,溫文儒雅的貴公子被家臣們死死按倒在地上,對著熊熊燃燒的大火伸出手去,用盡全力呼喊——然而,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切在眼前灰飛煙滅。從未有過的劇痛似在割裂他的心,慕容雋掙紮著,忽然一口血吐出,便失去了知覺。
“是!”家臣領命而去。慕容雋一掌拍在蒙上,長長吐出一口惡氣,隻覺得胸臆中翻湧如沸,幾乎要逼得他發狂。
“怎麼回事?”都鐸失聲,“駿音的部隊不是已經被派駐在外地了麼?城主還說他已經關閉了水底禦道入口,斷了一切外援!他們怎麼天沒亮就到了?!”
這是一個煉獄,不再是人活著的世界。
——這是怎麼回事……那個女人在被送進去的時候已經奄奄一息,甚至讓人覺得她再也不能睜開眼睛了。但此刻,她居然挾持著鎮國公出現在這裏!
殷夜來也苦笑,“看來從一開始,我們就對彼此都有所保留。”
“對不起。”
而失敗者,就會在今晚的大火裏永遠消失!
驍騎軍迅速一分為二,大部留在原地對抗著緹騎的衝擊,另外一支人馬衝入了火海,用鉤鐮槍和長刀劈開牆壁,試圖在熊熊大火裏尋找。
然而,所有人都默然不動,麵色凝重地看著他。
當那隻手即將抓住她的瞬間,她忽然醒了過來,隻覺得全身發冷。
“現在我們扯平了,是麼?”慕容雋在黑暗裏握緊她的手,“我一直想告訴你——無論你是否改變,我都還是十年前的那個我。我一直都等著你回來,從未改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