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城安頓好之後,我們去剛吉喝茶,那是固定據點,坐在平台上可以直麵大昭寺。點一壺三磅的甜茶,一坐一下午,老板也是熟了,態度好到隨你幹啥,不忙的時候還要來慰問一下、閑聊兩句。
你總說,趁現在年輕多喝甜茶,等老了牙口不好了,再喝酥油茶。你還說,一定是拉薩的甜茶好喝,沒有三聚氰胺,喝著是不香的。
明明在胡說八道,偏偏一本正經的樣子。
一杯一杯複一杯,一壺甜茶,竟也喝出了兩人對酌山花開的意思。情到深處是默契,是無須言語,卻又是極熨帖的。每次眼神交會,都會心頭一暖。即便相對無言,亦深感雀躍滿足。
在拉薩,我們活得像老人,曬著太陽,不慌不忙。我看著你。即使在如此盛烈的日光下,你的笑容亦毫不遜色。我喜歡你笑起來,淘氣頑皮、靈氣四溢的樣子。
李宗盛在《鬼迷心竅》裏唱道:“有人問你究竟是哪裏好,這麼多年我還是忘不了,春風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沒見過你的人不會明了。”
馮唐的詩,我亦隻鍾愛那七個字:“春風十裏不如你。”
你性子看似飛揚,實則沉潛,隻有相處多年,才能洞悉這轉換時的微妙。我常暗笑,你說起別的事神采飛揚、舌燦蓮花,直教人拍案叫絕,唯獨對感情事是不擅言辭之極,一旦別人提及此類話題,你總是羞赧,略顯無措,一瞬間退回青澀男孩。
這些年來,我們一起去過藏地許多寺廟禮佛。從無刻意安排,我和別人同去也有,但真的,與你結伴而行的時候最多,我對此深懷感恩和歡喜。
一起跪在佛前,我深愛你虔誠的樣子。我們如此信仰一致,用心一致,這世間男女本該如此,卻難如此。
做一對同修的法侶,比愛侶更加難能可貴。是因如此,任憑心中千丘萬壑,我對你斷難言別。
這些年一起旅行,不是沒有險情。那一年,去珠峰探望朋友。返程從定日回來,淩晨時分,嘉措拉山口大雪。雪天走山路,開車極辛苦,你開一段要停一下,說眼睛難受。我從旁看著,深恨自己無用。
隨後走滇藏線回麗江,因要趕時間,五天的路減縮成三天。
曉行夜宿,我在後座看書念經,時睡時醒,心中安穩喜悅。隨你穿山越嶺,翻越雪山、草原、戈壁。去天涯、海角,去這世間的任何一處都好。下一刻即為命終都好,隻要你在,我便無憂無懼,生死相隨。
那年翻白馬雪山,冰雪凍結,我們險險衝下山崖,是你經驗老到,一把將方向盤打死,挽回危局。我讚美你臨危不懼,你驚出一身冷汗,丟了個大白眼給我,說:你倒是淡定。
我說:當然淡定啦!又不是我開車。
我沒有告訴你的是,我信你勝於我自己,若你我命終於此,那也是命該如此,有你相伴,我何懼之有?
自然,我不願你有任何意外;若有意外,唯願,我死你生。
在意念中的前世,再前世,古道西風,長亭短亭,我們曾像這樣一路相伴,走過千裏萬裏。
新疆的賽裏木湖,你迎著落日走向湖邊。我看著你,那一刻忽然湧起的熟悉感覺是,你曾風塵仆仆,萬裏舍命護我到此。
我們之間,一直如此眷愛著對方,卻終究少了一份廝守的奢侈。曾經的我們,抵死倔強,自詡理智,自認堅強,用盡氣力強捺住那呼之欲出的衝動,孰料一念之差,咫尺天涯。
那一刻,我在你身後,有淚如潮。
林芝三月,桃花欲狂,你舉著相機跑來跑去,在朝陽裏歡快如駿馬。車窗外你的身影,在我眼底晃漾,明豔如河岸桃花。感覺亦幻亦真。我並不美化你,然而我確信,眼前的你,有著古老的靈魂和年輕自由的心。它讓我寧潔喜悅,矢誌追隨。
即使這一切的美好,是幻象,即使它此刻屬於我,終究又不屬於我。
“觀色如聚沫,受如水上泡,想如春時焰,諸行如芭蕉,諸識法如幻……”
對著你,我不得不承認,真實的愛是直覺,是本能,容不下太多道理。“傾心”這個詞,用在實地裏,真的是傾心相付,涓滴不剩。憑著心底的勇氣堅持了這麼多年,我也堪稱孤勇。好在你雖不言,行亦如此。
十年了,慶幸我們還能久處不厭,相看不厭。
在塵世中尋你千度。這一世,我懂得了。不再因情愛的得失而輕言放棄,不管是你陪我,還是我陪你,在無常來臨之前,我們都要山長水遠地走下去。
彼此珍惜,彼此愛護。嗬護這緣分,誰知道下一世,我們還能不能遇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