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古拉山口,看見形如奔馬的雲朵;在昆侖山口,看見形如冰湖的晚霞……這些人跡罕至的地方,自古以來就沒有多少人類存在的痕跡,所以這山、這河、這樹都未染塵息,要在荒涼的深處跋涉不止,才可邂逅繁盛風景——即使這繁盛乍看起來也是荒寒的。
青海和西藏本為一體,所以在青藏高原上開車走了兩天,依然覺得是在藏區,直到第三天,看到道旁筆直的白楊樹,吃上了香噴噴的抓飯和拌麵,才驚覺已經進入南疆。
西藏和新疆都是毋庸置疑地大。這極大、極浩瀚、極空曠之間又有細微差別。就好像兩地人的性格,西藏是熱烈而平和,新疆是熱情而執著。自然風光各有其妙,不相上下,以飲食水準來說,新疆勝出不止一籌。
總有朋友問我藏家宴好不好吃。迎著他們熱情洋溢充滿期待的臉,我沉默了一下,斟酌著說道:如果你沒有試過,可以試一下……藏家宴基本是從吐蕃王朝開始攢起來的家底……差不多……呃……兩百年推出一道菜吧。
實在是……掩麵無語……屈指可數啊!屈指可數!
地大物博,物產豐富,這兩個詞用在哪裏都沒有新疆貼切,再加上西域古道、絲綢之路帶來的商品流通,香料大量湧入,新疆人民在飲食上麵最為開明,積極學習,漢人的烹飪之術被他們融會貫通,導致新疆的飲食水準比周邊的土耳其、巴基斯坦等等國家,都強上許多。
對我這種嗜好牛羊肉的人來說,新疆簡直是天堂。頓頓吃到撐,就算輾轉入山去拍杏花,也不足以消耗過剩的營養。我隻能一邊豪放地啃著比我臉還大的肉和饢,一邊做心理暗示:你不會肥……你真的不會肥……
結果,我,還是,肥了。
杏花開到極盛是白色的,再開就謝了。隻有初綻時是略帶紅潤的。它的溫柔之態和桃花的肆狂是迥異的,大片的桃花,會看得人幾欲羽化仙去,而杏花,即使是大片的,也讓人想到歸家的安靜。
看到杏花滿地,心頭總會湧起淡淡的溫柔。想著在花樹下入眠,醒來時落花染襟,回眸處漫天花雨,人世的美好和惆悵都要一一笑納了。
我是多久沒有看到如此廣闊的草原?我覺得我在重新認識“遼闊”和“無邊無際”這些詞。
當我靠近草原的時候,我相信我是在它最美的時候到來,此時它換上的正是四時華服中最精美的一件,那綠色之中不同層次的綠,那黃色之中不同程度的黃,那紫色之中不同分量的紫。
綠草為裳,山花為佩,層層疊疊,一片接著一片,延伸到視力不能擁抱的遠方。
早上醒來的時候,走出氈房,看見天空碧藍如洗,雲好像繡上去一樣地精致輕盈,碧綠草場綿延到與天相接的地方。牧民趕著馬群經過,踏花歸去馬蹄香。
在這一刻頓悟,這就是我一直期待、念念於心的生活。此刻,我滿心歡喜,常懷感恩。上天用另一種方式帶我回溯到往生。
我在草原上走著,有時坐下來,看著天空中偶爾掠過的鷹隼,它漸飛漸遠,我尋覓它的蹤跡,體會到不可言說的孤獨和寂靜。我走進這草原,與之相逢,是輪回中轉瞬即逝可以忽略不計的彈指,它承載的曆史和往事卻是太多,太多……
二
這個秋天。你去到國外,我獨自回到拉薩。
這些年來,我們總是頻繁地一起回到藏地。
一起看過林芝的桃花,一起翻過阿裏的岡仁波齊,有好多地方,我們一起走過,還有好多地方,我們要一起走過。
拉薩的暖陽落在我身上,即使你不在身邊,我也是溫暖的。
記得那一年的夏末,你先回拉薩,我獨自坐火車上去找你,一路上,很是有人驚異我的獨行。
我笑而不語,內心篤定。隻因我知道,一落車就可以看見你。
你在新修成的拉薩火車站等我,車方到站停穩,我就看見站台上你的身影。
下了車,迎著你的笑臉,我覺得周圍的人都如潮水般退去。那種感覺就像摩西分開紅海,其餘的人都如潮水般退去,隻剩下你站在中央,你在人群中閃著光,微笑著,走向我。
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亦是這種感覺。那是一生中獨一無二的相遇,那一刻定格於心,時至今日,依然曆曆在目,清晰如昨。
似乎,那一眼將你認出的,並不是我,而是我的靈魂。它在我的身體裏假寐棲息,隻等你來喚醒後飛起。
我聽得見,它振翅的聲音。
我不貪心。這樣的相遇,相認,一生一次也就足夠。
以往都是直飛上來,那年是聽說青藏鐵路通車,我們特意折騰了一番。有你在身邊,我覺得那簇新的拉薩火車站看著都順眼了許多。隻要有你在,一切就很完美。一切的事物就都有著明媚又靜止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