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的糾結(1 / 3)

秦王的糾結

他的眼神跟穆槿寧的視線交彙的一瞬間,他的心中愈發複雜難辨,百轉千回,隨即轉身,不再看她。

他們,像是兩條曾經糾纏的河流,有過交融的歲月時光,但卻最終也要各自朝著不同方向奔騰入海。

“王爺看著我不必急著躲避,我隻會在王府逗留半日,晌午之前就會走。”

穆槿寧凝眸望著秦昊堯俊長挺拔的身影,她清楚他不會再想看到他的臉,但她從來都如此灑脫,說的與世無爭,說的毫無聯係,她的超脫,總是能夠挑釁他的準則,他最後的底線。

最近的這幾個月,他一遍遍開始懷疑,到底是否她當真曾經心儀過自己,人人都說感情是最複雜難懂的東西,不是說能斷便能斷的,更不是說能忘便能忘的,而她這一刀,斬斷沒有任何的藕斷絲連。

他自然清楚,後妃很少有出宮的機會,皇上今日去太廟祭祖,約莫要出宮一整日,他讓穆槿寧出宮半天,這便讓很多後妃對剛冊封的槿妃豔羨不已了。這樣的厚愛,是讓她有別於別的妃嬪,哪怕是瞎子,都看得出其中的門道。

他緊繃著下顎,俊美的麵容浮著冷淡的疏離,這才緩緩回過頭去,黑眸半眯。

她依舊神色自若地坐在管家屋內的床沿上,懷中的念兒睜大了黑亮的眼看著她,或許因為生病的緣故,沒有往日的精神元氣,乖巧地依靠著穆槿寧,一字不發。穆槿寧今日一身紫色宮裝,柔軟輕盈的美麗絲綢,貼合著她削瘦的肩頭,纖細的腰際,纖弱卻依舊有玲瓏曲線,嬌美的讓人看一眼,便很難將她的身影在眼底抹去。秦昊堯看今日楊念也穿著的褂子簇新,用的是跟穆槿寧身上宮裝一匹綢緞裁製成的料子,若不是京城之人,幾乎要認為這對母子便是出自後宮。

“穆槿寧,你千方百計讓本王對你放下心防,就是為了讓本王收養楊念?”

他這兒,不是一個收容跟自己毫無血肉關係孩子的地方。

他蹙眉,她越是光鮮亮麗,越是溫柔得體,就越是在王府顯得突兀,她唯一不曾徹底放下的,就隻有楊念這個孩子。但即便如此,楊念也不能挽留她的心。

如她所說,她孑然一身的時候,陪伴她的,隻有這個孩子。她們雖不是親生母子,但更是相依為命,相互依賴,不離不棄,其實嚴格追溯起來,穆槿寧便是楊念的姨娘,哪怕孩子不懂事,她也有自己的方法,去說服這個孩子。

他當然能夠把她說的更卑鄙不堪。

並沒有反唇相譏,更無反駁爭辯,穆槿寧沒有一絲意外,垂下眉眼,溫柔地對著念兒說道。“娘親哄著你睡,就不咳嗽了,喉嚨也不會疼了。”

念兒順從地點點頭,娘親在他的身邊,從未對他說過謊,他自然就不會對自己娘親有任何一絲懷疑,他篤定這兩人已經打鉤過,隻要等待娘親辦完事,隻要他將錦囊中的梅子吃完,娘親就會回來,再也不走。這些日子陪著他入睡的都是周嬸,他躺在穆槿寧的臂膀之中,仿佛是一艘遠航的小舟停在風平浪靜的港灣之內,格外心安理得,漸漸的藥效也開始了,他被困意席卷,隻想好好在穆槿寧的懷中睡一覺。

穆槿寧輕輕拍著他的後背,她在塞外的時候,也並不擅長哄騙孩子,寬慰孩子的時候也常常詞窮,她或許原本就不是一個盡責的娘親。唯一百試百靈的,便是那一首她至今記得的童謠,默默哼唱著,哪怕不知其中的詞藻,婉轉悠揚,仿佛是源遠流長的曆經過千百年的洗練,朗朗上口,卻又說不出來的有一種莫名的哀傷孤寂。紅唇輕啟,她不是這世間最會唱曲的女子,嗓音也不是最為嬌柔纖細,但這一首童謠,卻……不知不覺觸動了秦昊堯的心。

這一首沒有隻字片語的無名童謠,甚至根本不知出處,但卻比任何京城有名的曲子,更讓人觸景生情。

秦昊堯不難想象,她孤身在塞外帶大這個孩子,一邊麵臨著陪伴許多年的紫煙的死,一麵還要振作精神撫養楊念,生活的苦,命運的難,壓的她幾度喘不過氣來的時候。她就會像眼前的這一幕一樣,懷抱著嬰孩,神色莫名寂寥地哼唱一首遙遠的曲子,哄騙孩子入睡不再哭鬧,也哄騙麻痹自己的心,要相信將來還有希望,還有奔頭,相信不會被痛苦的磨難埋葬在塞外,相信彼此,終有得見天日的一日。相信可以繼續活下去,而不是悲慘死去……

他也很難相信,在這一刻,他突然不再遷怒她。她回到京城,願意答應皇太後牽線,嫁給性情穩重的李煊,其實沒有任何一個人,有資格指責她。

因為任何人,都不曾去深想挖掘,到底穆槿寧在塞外的這三年,是怎麼支撐下來的,是如遍體鱗傷還努力活下去。這些麻木不仁的人之中,甚至也包括他。

他如何還能指責她?

李煊若是娶了穆槿寧,或許就不必走入深宮,李煊雖然早年喪妻,但他對穆槿寧的關心,都是真心真意,而他。當初隻是抱著磨難她的念頭娶她,若是他的猜測是真,她不經人事的時候,要咬牙吞下他強加給她的那麼多難堪,苦澀,尖銳,刻薄,霸道,專製……更要強顏歡笑,盡責做一個對他無微不至的妾侍。

一首無名童謠,仿佛是一根繩索,將過去的,將來的,都牽係住。她唱完的時候,抬眸看他的那一瞬,仿佛眼底多了平素從不有過的柔情和波折,讓他很難壓抑心中的波動,卻又苦澀不自知。

她曾經也有過一顆最熾熱最熱情的心,她曾經也跟任何一個女子一樣不堪一擊,她也曾經因為感情的不得而流過許多眼淚,但……如今的她,不是以前的她。

穆槿寧不再開口說話,仿佛不曾察覺到門口的男人還未離開,眸光再度落在懷中念兒的身上,等待楊念徹底入睡之後,她也不曾鬆開懷抱。

這回再進宮,她便不知,到底何時才能得見楊念,如今的每一刻,對她而言,都是格外珍惜珍貴的瞬間。

雖然她都不確定,這一個錦囊之中的梅子,足夠支撐一兩個月,到時候,她是否能夠回到念兒的身邊。

楊念睡得還不是特別踏實,穆槿寧再度哼唱起那一首童謠,仿佛沉醉之中的人,不隻是楊念,還有自己。

這一回,秦昊堯聽到的,是一腔柔情在其中的曲調,就像是穆槿寧對楊念的感情,不隻是母子之情,更像是,同甘共苦的同胞情深。一模一樣的曲子,不一樣的感情,不一樣的情懷,不一樣的。觸動。

這些年他不是沒有遇過許多歌姬,與生俱來的好嗓子,好曲子,他聽了無數,但沒有一首,比這一首根本沒有一字的童謠更讓他內心深刻難以遺忘。或許正因為沒有任何一個字眼,更能去想象去觸碰其中複雜難辨充斥著的千百種感情,千百種滋味,千百種難舍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