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目成仇
沈熙坐在曲橋中央的涼亭之內,身邊的貼身宮女為她輕輕扇著白色宮扇,此時正是五月初的時候,天氣漸漸轉暖,晌午的陽光照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格外愜意。乳白色石桌上,擺放著精致的茶水點心,時令水果,沈熙一襲果綠色柔軟光鮮的宮裝,仿佛將盎然春意都披掛在身上,今日比起以往的素淨,畫著精致妝容的沈熙,愈發明豔動人,仿佛又恢複成往日穩坐在貴妃位子上的氣勢。
塗著淺紫色蔻丹的五指,從白玉色果盤之中取了一顆荔枝,若在宮外,要想在時下吃到這麼大又新鮮的荔枝,可要花費一陣工夫。她撥開了荔枝,露出白色光滑水潤的果肉,含在紅唇之中,宮女看了眼色將一個空碟子呈上來,端在一旁,沈熙垂下螓首,自如地吐出深褐色的果核,這才笑彎了眉眼,望向對麵去。
“如今這個時候,多虧了托你的福,可以品嚐到快馬送來的荔枝,真是像極了過著楊貴妃一樣的快活日子。”沈熙饜足地歎息一句,毫不掩飾心中的歡愉,她私底下說話便是如此,叫外人聽了,也覺得這位昔日的貴妃娘娘放肆驕縱的性子很難改變。
這皇宮的貴人,不上不下的位子,可是無法品嚐到這個月份的荔枝,能夠嚐到的也是一些不值錢的瓜果。
“瞧你說的,似乎你在位的那幾年,根本沒有嚐過比這更上乘的東西一樣。”坐在對麵的女子,正是穆槿寧,今日一襲嫩黃色宮裝,胸口和衣袖出繡著彩色蝴蝶,翩翩起舞,黑發挽著,一隻琥珀的簪子,將她的齊耳短發編入其餘長發之內,脖頸之上一圈豆大的明珠,將她襯托的格外高貴優雅。她婉約一笑,話鋒卻並不柔軟,就像是一把斷刃,看似不起眼,實則也有傷人的本事。
仿佛不理會其中的深意,沈熙默默抬眸,淺笑倩兮:“是啊,以前在沈家的時候,我爹也會花不少銀兩買來最好的東西,荔枝也不是沒吃過這等成色的,在人人都叫我貴妃娘娘的時候,清風苑裏從來沒缺過別人羨慕的東西,春天的蜜桃,夏天的香瓜,秋天的龍眼,冬天的蘋果,哪樣沒吃過沒嚐過?隻是今天,覺得特別香甜水潤罷了。”
穆槿寧垂眸一笑,舉高手中的茶杯,無聲無息抿了一口。“看來昨夜皇上到你那邊,過的很歡愉。這回哪怕是嚐嚐黃連,也會覺得是甜味吧。”
沈熙但笑不語,直直望向穆槿寧的麵容,昨夜出人意料的是,皇上不曾去任何一個妃嬪的住所過夜,而是來青宮看她了。雖說不曾被聖上臨幸,但看來聖上已經對她漸漸打開心防,果真如槿妃所言,要想富而得寵得到往日榮光,也不是毫無可能的事了。這是自從她小產之後,皇上第二回來見她,往後……自然隻會有更好的際遇。
“這下可不妙了,太子曾經跟蒙戈是無話不談的忘年交,又在眾目睽睽之下為了給蒙戈求情而激怒了皇上。看來皇上已經開始懷疑,到底太子是不是他的骨肉,為何蒙戈跟太子能夠有如此深厚的感情,到底是不是血緣至親帶來的感情……真是,要天下大亂了呢。”沈熙又剝開了一顆荔枝,神色散漫自在,說的內容,卻是劍拔弩張的緊張急迫。自然是這件事不曾牽扯到她,才會說的如此漫不經心,毫無所謂。“想來,皇上如今連太子的臉都不想看到了,生怕在太子的身上,瞧著別人的模樣。”
沈熙還真是個什麼話都敢說的女人。仿佛不曾看穿沈熙的唯恐天下不亂,如今曲橋建造在水上,涼亭在水麵中心,除了沈熙身邊的侍女跟穆槿寧身後的雪兒之外,再無不明來曆的人,沈熙當然恨不得把壓抑在胸口的風涼話都說出來了。
宮中的人,並不是不敢說,就連心中都不敢想。如今蒙戈的死,有各等各樣的揣測,沈熙會說的如此一針見血,隻是因為。這便是當初她跟穆槿寧交易的那個秘密。
七年前,她曾經親眼看到蒙戈出入皇後的景福宮,那是她剛進宮的時候,因為不習慣深宮的生活,半夜睡不著而出來走走,蒙戈離開的時候,是一個人,更是深更半夜,整個景福宮的門前空蕩蕩的,沒有任何一個人影,似乎蒙戈出入,早已得到景福宮主子的允許,也下了退下任何人的吩咐。當初沈熙不敢把事情想得太透徹,但沈熙將這個秘密壓在心口許多年,等到她當了貴妃,漸漸有了獨當一麵的頭腦,才開始懷疑皇後跟蒙戈之間有何等不可告人的秘密。
當初她告知皇上的時候,也是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又有穆槿寧作保,她不能容忍自己被皇後壓的永遠無法抬頭,永遠待在青宮當一個小小的貴人,甚至,這輩子再也無法得見皇上一麵。
皇上有他的心思,若說為了誰最終舍棄了皇後,便是眼前的槿妃。很多事,看似尋常,其實像是桌案上的洋蔥一般,一層層撥開了,耐人尋味。
這皇宮的情勢發展,是順著沈熙的預見,但,更是順著穆槿寧的預料,像一條孱弱的溪流,漸漸要彙入浩瀚奔騰的大海去。
誰敢說這些都是巧合?
隻是有人操控,卻操控的自然而然,毫無刻意的痕跡罷了。
沈熙的心口,漸漸像是在火上架了一口鍋,鍋中的熱水,已然開始沸騰。她望向碟子中央的幾顆果核,眼神之中愈發冷沉,冷笑著丟下一句。“如今的景象,非常值得一看。”
皇後還能有幾日可逞強了?蒙戈都死了,那便是前車之鑒,即便皇上容得下皇後,皇後在後宮,也隻是一顆廢棋,有名無實,有命無權。跟皇宮庫房之內那千百件珍奇古玩一般,看似高貴典雅,美輪美奐,名頭一個比一個大,號稱天下無雙,隻此一件的珍貴不菲,卻也不過是個擺設。